我腦袋裏胡思亂想著跑去當和尚的事,突然聽到一陣狗叫,回頭看到一條大黑狗豎著耳朵跟在我後麵。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這麼一隻大黑狗。我他媽嚇得當場拔腿就跑。要是一秒鍾之前你還想著和尚什麼的,突然發現一隻牛犢子這麼大的狗就貼在你屁股後麵五米,拿一雙狗眼瞪著你,你也會跟我一樣,說不定跑得還比我快。我像一隻褲子著火的野雞似的往前竄,大黑狗跟在我後麵追,跑著跑著,我突然感覺自己一部分靈魂出竅了,那部分靈魂對我說,你幹嘛要跑呢?你特麼的為什麼不停下揍這隻笨狗一頓?但另一部分靈魂又跟我說,別聽他的,趕緊跑吧!有那麼一會秒鍾我甚至摸到了它的狗頭或是鼻子耳朵什麼的,軟綿綿的,像蛇皮一樣,很有彈性,我這輩子從來沒跑這麼快過,要命的是大黑狗跑得比我更快。這時前麵一輛小貨車救了我的老命,我跑到跟前幾乎都沒怎麼用力就一下跳到車鬥上去了。大黑狗終於特麼的停下來,對我狂叫一通。我不知道它在叫些什麼,我猜它無非是用狗語說一些“有種你他媽別上車”“有種你下來”之類的。我才懶得理它。我癱在車上,上氣不接下氣,好笑的是,司機並沒有發現我上車。這是一輛拖拉機改裝的小貨車,就是在拖拉機外麵套了個貨車殼那種改裝車,大嗓門柴油機冒著黑煙“突突突”一路狂叫,司機像聾子一樣握著方向盤什麼都沒聽到。車鬥裝了半車隻剩根部的桂花樹,有二十幾棵,能賣不少錢。我尋思要不要告訴司機一聲,但被狗這麼一追我實在太累了,我想先歇一歇,再找個平坦點的路段跳下去,這樣就神不知鬼不覺。我還有另一方麵的考慮:假如要告訴司機,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不想告訴任何人被狗追的跑個半死這件事,但一時之間我又沒想好怎麼扯謊。不過,要是我知道後麵發生的那些蹊蹺事,那時我一定會先打個招呼什麼的。
這輛偽裝成貨車的拖拉機慢悠悠地走著。前十分鍾,我還在猶豫要不要打招呼。十分鍾之後,我考慮的事變成了如何不讓司機發現,我挨著駕駛室後的那塊擋板縮成一團,這麼做看起來有點蠢,但我有這麼做的理由。這時貨車已經開到了水泥公路上,開得挺快,方向是前往城區方向,這麼一來我正好可以搭個順風車。我想好了,我先要到黃金廣場附近找辛梅借幾百塊錢,她應該會借的。她是個挺好的女孩,在九方三樓賣洗麵奶之類的化妝品,但她自己從來不用化妝品。去年我跟她去看電影,看到一半我們兩個都睡著了,醒來時發現人都走光了,這時我聞到有一股香味,我問她是不是噴了香水,她馬上就生氣了,之後三天都跟沒我說一句話。她是個非常不錯的姑娘,就是在這方麵有點小氣,比如你說她噴了香水、塗了口紅、戴了塑形的文胸之類的,她就會像瘋婆子一樣生氣,因為她真的從來不用那些玩意兒。她有一個上高三的弟弟,她每個月都寄衣服、籃球鞋、牛奶、鈣片之類的給他,你要是說她弟弟半句壞話,她一定會跟你拚命。她鐵了心要把她弟弟送上大學,她總覺得她弟弟脖子上頂著一顆全中國最聰明的腦袋,清華北大全排著隊等他挑。仔細想想,有這樣一個姐姐其實也挺可怕的。不過,除此之外,她真是非常好的一個姑娘,對各方麵都有堅定不移的看法,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加一就是等於二,至於為什麼一加一等於二則是她盡量避免去考慮的問題…這些看法符合常識,指導著她平淡安靜的生活。並不是說她從來不感到迷惑,而是,每當她迷惑時,她就織毛衣、切菜、掃地、洗衣服、吃薯片,就一掃而空了。我喜歡並且羨慕她那種方方麵都堅如磐石的世界觀念,因為對我來說,世界大多數時候簡直就是特麼的鬼畫符。
就在我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時,腦殼突然“當啷”一聲磕到鋼板上,磕得我暈頭轉向,但我不敢出聲喊疼。車停了下來,一個平頭大漢從車上下來,他的平頭是真平,比特麼的車床衝壓鋼板還平。我一看他下車就知道他要幹什麼,肯定是他的膀胱發出了警報,我猜他前體檢報告裏前列腺那一項已經寫了“回聲不均勻”之類的——全世界的貨車司機都時刻擔心著自己的前列腺。讓我意外的是,這位大叔沒像其他司機找棵樹來遮擋一下,他是下了車轉了個身,直接就在大馬路上小便,這實在太不講究了。我甚至覺得有點可恥,好像自己是個變態偷窺狂什麼的。
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那一瞬我感覺自己腦袋都炸了,我手機放在褲兜裏,鈴聲是西遊記的豬八戒背媳婦,而我那兩個喇叭的金立手機聲音大得要命。開始我是蹲著的,為了盡快把手機掏出來,一緊張直接就站了起來。平頭大叔和我四目相對。到現在我都記得那種氣氛,他看著我,我看著他,空氣中帶著火花,手機喇叭唱著豬八戒背媳婦,那一刻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十秒鍾之後,他摸了摸嘴巴,喊道:“你他媽誰呀?在老子車上幹嘛?這鈴聲怎麼弄的?”
我傻不愣登站著,不知怎麼回答。電話是王誌強打來的,他肯定看到了我開翻的小鬆挖掘機,正急匆匆想罵我一頓,電話響了一會兒他就自己掛了。這又是王誌強另一個讓人心煩的地方,他從來不跟別人打電話,他給人打電話總是響一下然後就掛了然後再等你打過去。
司機看著我,“你啞巴啊?”
“我說我是啞巴你相信嗎?”
“給老子下來!”
我故意裝著像個笨蛋似的跳下車。
“你在我車上幹嘛?你那個鈴聲怎麼弄的?”
我一咬牙,差點就跟他說了實話。不過,我覺得我說我是開翻挖掘機後被狗追跳到他車上來的,似乎過於荒謬。最後,我還是扯了個謊。
“這個,我就是去看我爺爺,他在信豐老家摔了一跤,還好摔得不重,不過我很擔心他,所以就去看他。看到以後放心了,下午回來的路上實在太累了,剛好你的車路過,我就爬上去了。沒跟你說一聲實在對不起。”我覺得我說謊比王誌強厲害多了。
“你覺得我好糊弄嗎?你覺得我傻嗎?”
他一句話總喜歡用兩種方式反複來說,這一點很煩人。
“不不,我說的是真的。”
“要是讓我知道你騙我,別怪我不客氣,我會打出你的卵屎!”他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剛才你說你去看你爺爺,還不錯,小夥子就該經常去看看自己的爺爺。現在年輕人連基本的觀念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