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二十七歲墮落天使(1 / 3)

再也無心坐宴,他推說頭疼率先離群而去,卻又徘徊在“百鳥吧”對麵,靜靜地守著午夜來臨,守著酒闌歌散,守著扶醉女子的遲歸。

因為那時是被迫,而今世是自願。

於是,這一夜,在桂林,盧克凡拍片之餘,同一班手足來到當地最著名的風月場所“百鳥吧”,見到了身為紅牌的心愛——她在這裏的名字,叫鳳凰。

魔鬼滿頭霧水,大不耐煩:“我才不要聽你的廢話。我現在最想幹的事,就是教訓那小子。真想現在就抓他下地獄,煎得幹幹的,炸了吃。”

車窗玻璃上,用口紅如血地畫著一行字:“REMBERME!”

黎明的江邊,水聲寂寂,鳥鳴戚戚,一切安諡而美好,而他忽然淚流滿麵。生平第一次,他認真地思考起愛情的課題,第一次,他想到了所謂忠貞,所謂執著,所謂永恒……

她也沒有了愛。她愛的人同別的女子做了夫妻。

可是他們不答應她。

利用。他終於清晰地說出這個詞,承認了他對她的利用與虧欠。

在掙紮與脅迫中,在進退之間,他腦海中明滅起伏,終於逼近那秘密的中心,逼近宿命的根源。

然而在他的婚禮日,她也終於憤怒了。她並沒有指責他,報複他。她惟一的反抗隻是讓自己消失,再不肯陪襯他的生命。當她離去,他才知道,她早已是他生命一部分。他是那樣那樣地,舍不得她。

但是天邊微曦初露,黑夜與黎明交替之際,他卻還是憩著了。

碧桃也招著手,笑著,不為什麼,隻是隨大流。她剪了頭發,短短的,齊耳。沒有妝彩,很素淡的一張臉,帶一個空洞的笑,混在不同的窗戶裏,不同的麵孔中,很容易便湮沒,並沒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

她想自己若不是一死就得以立即重生,不知要流浪多麼久。

她微微愕然。她沒有聽說過。她再也不關心任何娛樂新聞,以免聽到盧克凡的名字。凡是他所經之地,她都回避三舍,沒想到,他們還是在這裏狹路相逢。

其實他並沒有想過要去“百樂門”,那種地方從來都不是他能夠踏入的,但是不知為什麼,別人說起碧桃和銀錢時,他不由自主地要把自己代入其間,偷偷算了一筆賬。他夾在人群中,聽到他們如數家珍地念叨著那些舞女的名字與價碼,覺得一種說不出的羨慕與妒恨。他用這妒恨的眼光看著每一個人,猜測他們是不是和那個叫碧桃的舞女有過親密的夜晚,但是他很快又在自己的心裏將這一念頭否定了,因為看那些人的穿戴,也不比自己好過多少,同樣不可能染指那樣高貴的舞女。

她的眼淚滑落下來。

她抱住自己的肩,感到茫然,也許應該去個比較溫暖的城市,大理?麗江?海南?或者四季如春的桂林?

“我已經離婚了。”克凡苦笑,“古仙仙現在已經成了歌星,你沒聽說嗎?”

再冷的冬天也都有盡頭。小寒,大寒,雨水,驚蟄——到了驚蟄的時候,所有的蟲子都會醒來,春天也便跟著來到,風漸暖,小河解凍,田裏開滿黃色的油菜花,春種秋收,再少的收成也是收成,有,總好過無。

一個同伴順著他的眼光望去,饒有興致地調侃:“克凡,是你喜歡的類型呢。覺不覺得她有點像你以前那個巨星女友真心愛?真心愛銷聲匿跡這麼多年,你不是到處找她嗎?來個魚目混珠怎麼樣?”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罷桃花扇底風。這樣的日子,他不知她已經獨自過了多久?

天使頭疼地阻止:“盧克凡的死期還遠,你可不能擅自行動。”

心愛走在上海的天空下,想起自己前世的婚姻,輕輕地聳一聳肩,順手裹緊了風衣,無意識地想:不知道上海的冬天,會不會下雪?

她開始流浪,四海為家,遊戲人生。在日與夜、醉與醒、南方與北方之間穿棱,漫無目標。

盧克凡呆若木雞,莫名地失落,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這是他真心愛過的女子,她曾經貴為天才巨星,如今卻流落風塵,讓他情何以堪?

吳會計在自己的心底不為人知地仇恨著紅舞女碧桃,恨得咬牙切齒,恨得刻骨銘心。他用盡世上一切最惡毒的詞彙咒罵著她,希望她早一點倒黴,變成一枚爛桃,爛在泥裏,永世不得翻身。

記得她!

所有的不忍與不舍在久別重逢的這一刻,如火山爆發一樣集聚到頂點,噴薄而出。

難怪這些年裏他怎麼都找不到她,四處打聽也不聞她的消息,原來她竟然隱姓埋名做了歡場女子。她是有什麼苦衷嗎?她缺錢用?她吸毒,還是賭博?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在這樣的境地重逢!

他們無法決定生死,然而安排一次凡人的偶遇,倒也輕而易舉。

心愛看著,隻覺得四麵八方都有無盡的鬼要走出來,心中栗栗,腳下偏偏動不得。上海是一個物欲橫流的城市,從過去到現在都是,連鬼也比別處來得凶。

——然而便是那般的貧窮,也仍然好過今天,因為那時,心中還有希望。

心愛一張開嘴,就有清冽的白氣呼出,並很快地散入空氣中。

當一個人渴望另一個人,渴望到極至時,便通常會產生兩種情緒:像碧桃對大少爺那樣的,叫崇拜;像吳會計對碧桃這樣的,便叫仇恨。

他也懷疑是認錯人。他巴不得是認錯人。

“不是這樣的。愛與死亡,有時並行,有時悖行,有時則一個跟隨著一個前行。愛使生命得到提升,死亡也不能戰勝。好比真心愛的轉世重來,就是因為她的愛有著巨大的力量,甚至超越了生死;但是現在,她的愛退出了她的生命,於是生命變得黯然無光。這並不能就說明愛是不存地的,或者是微弱甚至無能的,而恰恰相反,隻是從一個失敗的例子反麵證明了愛能的巨大。這就像正因為有死亡才會有生命一樣,正因為有失去,才會有愛情,至大的悲劇反而會喚起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同樣的道理。”

這種種不可能為她在他心中加了分,使他將她看成一個超級蕩婦,蕩得出了格過了線,已經不是凡夫俗子可以享用,可見有多麼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