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二十七歲墮落天使(2 / 3)

求婚的過程非常簡單而順利。他托了工會的大姐去說項,一說,便成了。

她對前程一無計劃,心如灰燼,萍隨水漂,從此岸到彼岸,也許就是一輩子。

他有一種感覺,他辜負她,不隻是今生。

他無法想象,一夜之間變成孤兒的真心愛是怎麼樣度過這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的,他恨不能與她分擔。她不在家裏,她沒有回好萊塢,她絕跡於娛樂圈,她到底去了哪裏呢?

握一杯已經不再起泡的“踏趿拉泡”,他隔著燈紅酒綠遠遠掛住她穿花蝴蝶似的身影,心裏是一陣陣針炙的疼。這曾是他的女人哦,如何就這樣折墮了?

“跟你走?”她睨視他,妝已殘,唇猶冷,眼神飄忽略帶揶揄:“出台300,過夜500。如果老板滿意,小費隨你給。”

他仿佛是一個神,而她是等待天神喚醒的睡美人,他手到之處,她便一點點鮮活起來,生動起來,溫暖起來。閱盡繁華煙視媚行的眼睛又回複了年輕時代的單純明亮,卻又分明比往日更加嫵媚而饑渴,原始而熾熱,終於燃燒了他也燃燒了自己。

美夢做多了原來真是可以成真的。當碧桃出現在他做會計的工廠裏,當她簡衣素服地出現在工廠裏變成一名普通女工時,他是多麼狂喜啊,狂喜得五官都要移位,狂喜得恨不得高聲大叫,手舞足蹈。

難道命運真的無法改變?前世風塵,便注定今生墮落?甚至,比前世更加放浪無羈。

他忽然嗚咽了,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痛,痛徹心肺。

“或者,讓他們見一次麵?”

以心愛的身家,如果不是走偏門,再怎麼揮霍也不至節衣縮食的。她為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

“心愛,心愛。”他哽咽地痛惜地一遍遍念著她的名字,目不轉睛地凝望,直到她眼中的冷與抗拒一點點軟化下來,終於溫順地任他牽住她的手,一路驅車來到漓江邊。

然而活著,也依然是一種流浪。

然而魔鬼竟然毫無成就感,第一次覺得了不忍和痛惜:“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冬天的第一場雪總是令人期待。秋天愈老愈蕭瑟,已經讓人很不耐煩了,卻還遲遲不肯入冬,正像是一個已經進入更年期的脾氣乖張卻又不服老的中年寡婦一樣令人不安,這時候的新雪便好像一聲號令,又像是新店開業,旗幟鮮明地打出了冬的番號,讓人的心反而安定下來,可以從容地麵對即來的寒冷。

清醒的墮落,隻有比無知更加可悲。

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壓抑著自己,冷淡地經過她的身邊,甚至故意輕輕撞了一下她的身體。他撞到她胳膊的部分,覺得那部分便有一絲溫熱傳到了自己的手臂上,緊貼在那裏,附生在那裏,一直到夜深人靜,那種溫熱還依戀地順從地伏在臂彎上。

醒來,她已不再。車廂內彌漫著煙草、香水與彼此的體味,處處是狂歡的痕跡,座墊也還是溫的,可是那癡纏而絕望的女子,卻已經不見了。

還是同一個上海吧,還是同一個南京路。

可是那飛揚入鬢的長眉,筆直微突的鼻子,幽幽的杏核眼,圓圓的小腫嘴,分明是屬於她的。他們同年同月同日生,青梅竹馬,相親相愛,他清楚她身體每一點最隱秘最細微的特征,他怎麼可能錯認了她?

克凡結婚了,父母去世了。她已經再也沒有振作的理由。她不必為了任何人愛惜自己,保留自己。她終於又變回前世那個“百樂門”的風塵女子,從一個男人的懷裏舞向另一個男人的懷裏。

盧克凡大駭,見鬼也沒有這般驚惶失措,至於口吃:“心愛,你……”

天使歎息:“她終於一天天向你靠近。”

就在盧克凡結婚的當年,心愛的父母乘坐的飛機失事,連骨骸也沒有找到。心愛聽到消息,當時就瘋了。她從家裏衝出來,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奔跑,從此再也沒有回去。

攝像助理一旁插話:“樣子有三分像,身份可是天上地下。你也太低估克凡了,他雖然風流,可是從來不碰歡場女子的。”

在上海,下雪和真愛一樣難得。幾乎隻在傳說裏存在。聽說1917年是下過一場雪的,前後的一百年中,再沒第二次。

初冬,將冷未冷,月落星沉,水淡風輕,寂無人聲。他們久久地對望著,不說一句話,然後,他伸出手去輕輕地、輕輕地碰觸她的長發,仿佛小心碰觸一樽珍貴的瓷瓶。先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臉,她的唇,她的頸……

她一愣,看著他,眼中漸漸湧起淚水。

天使苦苦規勸:“他不愛你,你就更要愛自己。不如忘了盧克凡,不要太執著。人是不能一直活在過去的。活在過去,便等於沒有活過。”

盧克凡三言兩語解說短暫婚史,語氣平淡,若無其事:“仙仙嫁給我,不過是為了草船借箭,目的是打入娛樂圈。我成全了她。很正常,當初我也是這樣地利用過你。欠債還錢,隻是我還錯了對象。”

魔鬼激將:“你不想要重複的人生,又為何要求重新來過?願賭服輸,有什麼理由抱怨?”

可是,他卻找不到她。

怎麼能相信眼前這個風塵女子是真心愛?

從頭開始,哪裏是頭?是從呱呱墜地時,還是打回前世死而複生再來一遍?

他不禁懷疑,她所有的沉淪與掙紮,所有的心機與渴望,所有的逃離與回歸,不過是讓他記得她。他是一個沒有永遠的男人,不能讓他永遠忠貞,隻有讓他永遠難忘。於是,愛讓她走向極端,不遺餘力。

“因為失戀。她不是普通女孩子,她來到這世界的惟一目的便是盧克凡。得不到盧克凡,便失去整個世界,失去活著的意義。她找不到方向了。”

“跟你回去哪兒?做什麼?女傭還是情婦?”她咽了淚,一抹嘲諷的笑始終掛在嘴角,“不怕你那個標準賢妻打上門來嗎?”

今時今世,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她甚至沒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她向天使和魔鬼要求:“帶我走吧,無論去天堂還是下地獄,現在就帶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