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均是條狼,日本人養了十年還沒養熟。與之相比,樸泳孝就是一條狗。如今頭領去了,主子又發話了,他如何敢不聽從。隨即心下一橫:“隻要日本朋友能將慶軍調離漢城,我等願意返回母國!”
頭山滿起身,淡淡一笑:“樸君,我們這次有更大的行動。二十年謀劃,也該做個了斷了!”
日頭西陲,漸近黃昏。大同江港口鎮南浦,燈火通明,一片忙碌。
一聲聲操號,關東軍士兵們跳下運兵船,而後彙集在港口,在軍官的帶領下朝港外開去。碼頭上,苦力們穿著破爛的棉衣,喊著號子,將成包的物資運下,裝上騾車。
卸下關東軍士兵的兵船,掉頭又開出港口,給後來者讓出位置。如此周而複始,好不忙碌。港口外,兩艘鐵甲艦猙獰著炮口,對準了港口。操著朝鮮話的棒子偶爾朝軍艦看上幾眼,咋舌,隨即又埋頭幹活。
一艘軍艦上,何紹明與鄧世昌說笑著,站在艦首遙望著繁忙的碼頭。看二人的表情,仿佛多年未曾得見的至交好友一般。何紹明兩世為人,熟知身旁這位鄧世昌的事跡,心中敬仰之餘,說話也加了小心。知道鄧世昌不苟言笑,也就挑揀著依據後世而得來的海軍經驗。
鄧世昌之所以請何紹明上船,一方麵是因為何紹明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更多是,是因為何紹明參與寫了海權論,鄧世昌是打算借此機會請教一二。
一路上,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倒也相得益彰。
眼見著兵船卸下大半的士兵,鄧世昌鎖著眉頭,抱拳道:“今日與何大人一番談話,可謂收獲良多,隻是相處短暫,不知何日再聚。”
何紹明心頭一緊。何日再聚?如今已經是甲午年了。按照曆史,不出幾月,甲午戰爭一爆發,隨後的大東溝海戰,這位鄧公便會駕船撞吉野,船沉自殺殉國。哪兒還有機會再相聚?或許,隻有他日自個兒失敗,身死之後,才能在九泉之下再見這位民族英雄了。想到這兒,何紹明不禁黯然。如此人物,卻終究免不了身死,如何不叫人悲傷?
一路攀談,這位鄧公就是個執拗脾氣。自個兒如何勸住他下船避禍?如若他真如此,那他就不是鄧世昌了!隨即,何紹明暗恨,倘若全無束縛,憑著自個兒的財力,就是十個北洋也能買回來,到那時,甲午海戰,指不定是誰全軍覆滅!
“何大人?”鄧世昌見何紹明愣神,有些不解。一路之上,何紹明多次看著自己**,仿佛發現什麼寶貝一般,眼神中既好奇又崇敬,這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哦……哦?誒呀,正卿兄,遍觀北洋水師,唯有兄之艦艇擦拭的一塵不染,水手操練日夜不綴,餘者……倘若戰事一起,北洋水師……”何紹明想轉移話題,可心中所思,卻始終繞在甲午上,糾結在眼前活生生的鄧公自殺殉國。是以,幾次轉移話題,卻越說越拙劣,反倒把自個兒繞了進去。
鄧世昌這麼個聰慧的人物,透過零星的話頭,隱約聽出了點兒苗頭。“何兄,您所說的戰事,對手是誰?莫非是日本?”
何紹明笑而不語。心思幾轉,他已拿定了主意。鄧世昌不死,那他就不是鄧世昌!自古軍人便向往著馬革裹屍,憧憬著為國赴難。在這老大的帝國形同枯槁之時,正是軍人慷慨赴死之際!自己阻止了,反倒會落得一身埋怨!一位英雄的死,換來千百萬國人的覺醒,換得值!況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場賭國運的戰爭,要麼,站著死,要麼,跪著生。我輩中人,豈可坐視?大東溝之後,便是自個兒登場之時,到那時,勝,則一血國恥,而後順勢而起直衝雲霄;敗,自個兒不過步了鄧世昌的後塵。黃泉路上,做個同伴,也是快事一樁。
定了定神,微笑道:“長崎一事,正卿兄早有腹案,何須兄弟饒舌?……嗬嗬,天色不早,兄弟這就下船去了。希望……還有再見的機會吧。”寥寥數語,說不出的悲涼。旋即轉了身子,步伐越來越快,走下小艇。
鄧世昌琢磨半晌,看著遠去的小艇,大聲喊道:“何兄,日前所說詩句可有上文?”
小艇上,何紹明轉身,昂首。深吸了口氣,喊道:“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
聞言,鄧世昌身子一震。看著遠去的何紹明,臉色凝重。漸漸,竟浮出一抹笑容:“多謝何大人生挽在下,倘若他日正卿戰死,還請何大人將此聯刻於正卿墓碑之上,則,正卿死而無憾!”
二人,一在艦首,一在小艇,距離漸漸拉遠。彼此對視著,抱著拳。天色漸暗,日頭墜入天際烏雲之中。清冷的北風陣陣,竟將碼頭之上的雪花卷起,紛紛飄落海麵之上。
大廈將傾,何人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