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全羅道古阜郡。
堰內水質清澈,波光粼粼,倒映著紅彤彤的日頭。‘撲通’一聲,一隻木質水桶砸破的水麵的平靜,引起陣陣波紋,日頭的影子也恍惚起來。少許,木桶沉入水麵,慢慢被提了上來。一名滿臉橫肉的朝鮮衙役提過了水桶,將之遞給了身前的朝鮮農人。
隨即轉頭周遭,努力擠出了笑容:“郡守大人發了話,隻要一百吊錢,哪個村就可以隨意提水,這可是開了天大的恩惠啊。否則……兩文一桶!”
周遭,到處是扛著扁擔,提著水桶的朝鮮農人,一個個愕然地看著那衙役。眾人之中,一些帶著鬥笠,遮掩著麵孔的人,彼此閃爍著眼神。
巨大的堰旁用朝語寫著萬石?三個大字。
朝鮮有一種特有的堰,以木石或土沙築成,用來截水灌溉農田,叫做?。?分國有和民有兩種。萬石?就是古阜郡的國有?之一。農民從國有?引水灌溉,須繳納一定的水稅。兩年前,古阜郡郡守趙秉甲走馬上任。他本是個著名的貪官,巧取豪奪,誅求不已,農民尤無噍類,早有憤憤不平之意。自趙秉甲上任後,征發數萬農民修?。及至完工之後,趙秉甲竟擅自廢除慣例,增加水稅,且將水稅納入私囊。郡民複派代表赴全州,向全羅道觀察使金文鉉申述。金反將代表逮捕,投入監獄。
到了這會兒,明眼人早就瞧出,這地界如今已經成了火藥桶,但凡是有一點兒火星就炸了!
衙役頭目環視一圈兒,幾百朝鮮農人鴉雀無聲,心中不禁有些奇怪。照理說,這些泥腿子往日裏早就該吵嚷起來了,今兒怎麼這麼安靜?
衙役頭目眼皮猛地跳了下,心道莫非有壞事?回頭一看,卻見手下二十幾號人,正百無聊賴地抱著洋槍在那兒磨洋工。自嘲地笑了笑,就憑眼前的泥腿子,就算有事兒,一聲槍響也就散了,能有什麼大事兒?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水卡之前,笑眯眯地等著一眾朝鮮農人主動送錢。
果然,片刻之後,從人群裏擠出一個矮壯的漢子。赤著雙腳,一副朝鮮普通農人打扮,隻是低垂的目光陰狠難測。這人,正是白井安太。
“大人!自古官?水稅,都有定例,如今從一吊錢變作一百吊,毫無道理!我們不想交!也交不起!還請大人無論如何也要防水,否則誤了農時耽誤了收成,百姓可是要造反的!”
椅子上的衙役一聽,樂了。感情方才眼皮跳,是應在這兒了,這是哪兒蹦出來的傻大膽兒啊?
招招手,“來,我告訴你怎麼回事兒。”
白井疑惑著,移步過去,剛伏下身子。‘啪’的一聲,就挨了一下脆的。
“告訴你!這是郡守大人的命令!交不起?交不起就去死!”衙役說一句,便甩過去一個耳光,啪啪啪的甚是清脆。那些圍觀的朝鮮農人,看到這一切,當即騷動起來,要朝前麵擠去。衙役身後,二十多槍兵這會兒來了精神,嘩啦啦拉動槍栓,朝那些百姓比劃著。普通百姓麵對著黑洞洞的槍口,隨即畏懼地朝後退去。隻有那些頭戴鬥笠的人,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突然,人群中躥出一個人,朝著白井的方向敖勞一嗓子就喊了過去。
一直挨打的白井,聽到吼聲,猛地站起了身子,一個窩心腳踹過去,將那衙役來人帶椅子摔倒在地。衙役驚呼一聲,掙紮了半天,剛從地上爬起。就覺著腦門子上已涼,斜眼一瞧,隻見一杆烏黑的六輪手槍頂在了他的頭上。剛才被打得抱頭鼠竄的朝鮮農人,正露出對獵物的笑容,死死地盯著他。
那些拿著槍比劃,嚇唬一眾朝鮮百姓的槍兵,就聽背後一聲沉悶的槍響,心頭一震,慢慢回頭,隻見衙役頭目已經四仰八躺地癱在地上,滿麵的鮮血腦漿。白井就站在那裏,邪邪地笑著,手中的六輪手槍兀自冒著白煙。
槍兵們正愣神間,就聽背後又是一聲大吼。一眾百姓之中,十幾個頭戴鬥笠的漢子從背簍裏、衣服裏,掏出長短不一的槍支,而後同時發喊:“全師萬歲!東學道起事了!殺盡狗官!”
劈劈啪啪槍聲大作。槍兵們一邊開槍一邊後退。一時間硝煙四起。朝鮮百姓,槍兵,每一刻都有人倒下。一旦見了血,人就會變成野獸!此刻,那些朝鮮百姓也紅了眼,揮舞著鐮刀鋤頭撲了上來。
殘酷激烈的戰鬥沒持續多久,二十多名槍兵轉瞬便被憤怒的人流淹沒了。那些喬裝的日本浪人,還有村民們都紅了眼睛,有的猶在揮舞著手中的武器,連屍體也不放過。
這會兒,打光了子彈的白井,收了手槍。對著周遭大喊道:“官府橫暴!我們百姓,隻有站起來反抗!東學道就是為了我們百姓打破這個不平世界的!整個全羅道,整個朝鮮!東學道有百萬信徒!全師一聲令下,整個朝鮮揭竿而起!殺遍貪官!整飭三千裏河山!東學道萬歲!”
兩側,十幾名日本浪人咬牙切齒,從懷中掏出了白布條,蘸了血跡係在頭上,嗷嗷地叫嚷著。百姓們嗡嗡地騷動著,不少青壯漢子已經撕了上身衣服。中野跳了出來,搶過一把武士刀,一刀下去,斬斷了方才那名衙役頭目的脖頸,隨即提起來,大聲地嘶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