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康熙十二年(1673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吳三桂召集四鎮十營總兵馬寶、高起壟劉之複、張足法、王會、王屏藩及胡國柱、吳應期、郭壯圖等各將官赴王府會議。雲南巡撫朱國治率所屬官吏奉命而來。吳三桂全身戎裝,威坐殿上,正式宣布起兵,與朝廷決裂。他當場勒令朱國治投降,遭到斷然拒絕。吳三桂下令把朱國治和不降的官員全部逮捕,其中包括雲南按察使司按察使李興元、雲南知府高顯辰、雲南同知劉昆等一大批官員都先後被捕,看押起來。吳三桂派人傳令,不得隨意妄殺。命令到時,胡國柱率兵已將朱國治亂刀砍死,身首異處。當年,蘇州有一民謠:“天呀天,聖歎殺頭真是冤,今年聖歎國治殺,明年國治又被國柱殲”。民謠反映了當地百姓對朱國治枉殺金聖歎的痛恨之情,卻不幸被言中。此時,他自己真的被“殲”,死於與他的名字相諧音的“國柱”之手!
吳三桂為收攬人心,不想開殺戒,雖然他痛恨朱國治,也想留他一命,慢慢勸降。既然部下已將他殺了,也無須追究。他們殺死了朱國治後,正要對李興元、劉昆等官員下手,一接到命令,這才停止。過了一會兒,胡國柱出麵,讓兵士給各官員鬆綁,命他們照舊供職。李興元、高顯辰、劉昆等堅持不降,被看押起來。康熙的欽差折爾肯、傅達禮等被拘留軟禁。
吳三桂的妻子張氏得知丈夫謀反的消息,急上殿。大哭大鬧,指著她的女婿、侄兒們說:“朝廷有什麼對不住你們的?你們竟敢鬧出這種事來!”又衝著吳三桂說:“這不是要害死我的兒子嗎?”她指的是應熊還在北京,這邊謀反,朝廷能不要她兒子的命嗎?吳三桂不為所動,叫他的女婿郭壯圖等人趕快把她扶進後宮。她哭哭啼啼,被強行架走了。
處置完朱國治等一批抗拒從叛的官員,吳三桂宣布,他自這天起,稱“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建國號“周”,以明年為周元年。
傳說吳三桂在登極的這一天,昆明五華山金殿內外,布滿著龍鳳杏黃旗傘,金瓜銀斧,張燈結彩,羽林軍守衛,大典儀式非凡。金殿內特裝九龍照壁,燈燭明亮,熠熠生輝。吳三桂身穿著繡龍黃袍,頭戴串珠皇冕,端坐在金鑾寶殿九龍壁前之龍椅位上,十分莊嚴肅穆。陳圓圓身穿繡鳳杏黃皇後禮服,頭戴著龍鳳花冠,也端坐在金殿吳三桂旁邊;殿上嬪妃在殿兩廂分次就坐,宮女侍衛打扇舉旗擺成鑾駕,穿宮太監傳宣,顯出九五之尊威嚴,場麵極為莊重。原有的文武官員破格升為文武大臣,穿著新製明式朝靴朝服,手持朝笏,分官階品格大小,文左武右,依次在殿內兩旁列班。待到子時三刻,軍師夏國相、馬寶二人主持司儀,鼓樂齊鳴,眾臣行跪叩禮,三呼:“吾皇萬歲,皇圖永固,帝道遐昌。”一個新的“大周帝國”在昆明誕生。正是:
忠心保國扶大明,
風雲突變順滿清。
若非撤藩欺負桂,
焉重操戈反滿人。
強將精兵皆豪傑,
金戈鐵馬盡神鷹。
天促命期誰能料?
興師稱帝震滇城。
有的史料說:“康熙十七年(1678)三月,吳三桂在湖南衡州稱帝。”以理推之,此稱帝時間、地點皆難以置信。因吳三桂在康熙十七年間,正值生病之際,同年八月病死於湖北鄖陽,他不可能生病不起而稱帝,稱帝後五個月而死去。所以,吳三桂稱帝的時間,當在康熙十三年(1674)三月昆明舉旗反清時候,如是方師出有名,合情順理。
現據檔案,開列吳三桂所授文武職官名單如下:
武職各路將軍:
金吾左將軍胡國柱
金吾右將軍夏國相
金吾後將軍吳應期(長沙陣亡)
金吾前將軍趙
親軍前將軍吳國貴(鬆滋總統)
親軍左將軍吳應期(嶽州總統)
親軍後將軍祖述舜
親軍驍騎前將軍馬寶
親軍驍騎左將軍高起隆
親軍驍騎右將軍王會吳真
親軍驍騎後將軍杜輝(嶽州水師)
親軍驃騎前將軍五屏藩
親軍驃騎左將軍張足法
親軍驃騎右將軍陶維智
親軍驃騎後將軍衛樸(死)
親軍鐵騎前將軍田進學
親軍鐵騎左將軍廖進忠
親軍鐵騎右將軍範齊韓
親軍鐵騎後將軍何繼祖
親軍鐵騎左翼將軍高得捷
親軍鐵騎右翼將軍柯鐸親軍前鋒
將軍於化龍親軍宣威
親軍宣威將軍董重民(廣東總督)
親軍建武將軍李
親軍建威將軍楊奉先
親軍昭武將軍巴養元
親軍振武將軍李國棟
親軍宣武將軍王永清
親軍昭勇將軍劉之福
親軍振威將軍王永勳
親軍信威將軍祖澤清
親軍智武將軍許洪仁
親軍勇威將軍郭義
親軍奮武將軍張起龍
親軍信武將軍王君極
雲南留守將軍郭壯圖(兼管總督巡撫)
內府將軍吳國柱
貴州總管將軍李本深
親軍威寧將軍朱萬年
四川總統將軍譚宏
建昌將軍何德成
鬆盤將軍吳應祚(原名:之茂)
漢中總管將軍張李
江西總統將軍劉弘毅
吉安將軍韓大任陳堯
文職各官:
中書省參知政事胡國柱
承旨丘可孫(原施平縣山東人)
姚文燮(原姚安同知)
楊山梓(楊嗣昌之子)
王之俊
學士方光琛(轉長沙巡撫)方孝標
中書給事米琦金徵麟胡欽華呂師濂陶成瑜程封(辭)錢點
檢討劉士元鄭應侯張紫文
中書舍人王式金晉侯吳楚闞鴻灘範師我王仙樨
吏曹掌印郎中車文龍葛震
員外王夢鬆王攀麟
司務勒日本
主事祖繼善黎子來劉昭範允文李履祥
禮曹掌印郎中王天鍾孫驥
員外鄭鳴鳳田永靖
主事方飛陽
司務劉澤深李廷英李惠高世忠
兵曹掌印郎中楊彥容韓大任(吉安將軍)李希膺
員外王如倫俞大章
主事王元昌門文魁
司務高魁元劉善政杜如荀
刑曹掌印郎中葛朝瑞
員外金映麟
主事彭恒
司務尚登鍇
工曹掌印郎中劉應第
員外葛朝盛李一心
主事劉
司務許洪智雷起龍
序班艾春蘭張應泰
嗚讚李作舟高羽皇
雲南各官也皆以親信易之。諸如:以楚雄知府馮蘇代崔之瑛為雲南布政使;以琅井提舉來度為儲糧道;彭化南為雲南知府;郭昌為雲南巡撫。
為激發人氣,吳三桂十日謁永曆陵,並先期關照諸將,“別故君當以故君之衣服見”,“老臣且易服以祭,諸君其預圖之”,隨即令下三軍。
是日,吳三桂率大隊人馬至永曆帝陵前。當年那亂石飛沙、荒草叢生的土塚如今已煥然一新。吳三桂已命人先期修起了永曆陵寢,又修了永曆嫡母王氏陵。陵寢外築土圍,周圍一裏許,建寢殿三楹及寢門。永曆帝自被葬身黃土後,還從未有人公開致祭過,可憐這貴為一朝天子的永曆皇帝,生時飄零流離,死後孤寂冷清,可有誰想到,十餘年後,來這裏祭奠他的,正是當年將他置於死地的吳三桂呢!
吳三桂一副明臣裝束,頭裹方巾,身著素服,麵帶憂色跪於永曆墓前,身後數萬官兵亦皆衣“故君服飾”,跪於白旗下,一片肅然。祭祀開始了,不知是因親手誅殺先帝懺悔不已,還是為失掉雲南藩封委屈不平,吳三桂“酬酒,山呼再拜,慟哭伏地不能起”。是時,軍中多有永曆舊臣、故吏,及聯明抗清的農民軍將士,他們因大勢所趨歸附清廷,然卻親臨君亡國破之難,痛楚尤切。如今又隸吳三桂多年,命運休戚相關。所以,雖然吳三桂在假戲真做,而“三軍皆哭聲震如雷,人懷異誌,蓋至是而吳三桂之反謀成矣”。對此,有台灣學者評價曰:吳三桂“身披喪服,涕泗縱橫,滿口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故“不知有多少為之義憤填膺,熱血沸騰,所以他才能夠一呼百應”。
吳三桂以“易故人衣服”,表明了他與清廷的徹底決裂,率三軍祭奠明陵,更有反清複明之意,從而凝聚了人心。
在謁陵前後,吳三桂分別致書平南、靖南二藩,並海澄公黃梧以及其故舊諸將吏。同時又發表了慷慨激昂的“反清檄文”,即所謂“偽劄”、“偽檄”,仍然把自己打扮成一個亡明臣子。聲稱:
原鎮守山海關總兵官,今奉旨總統天下水陸大師興明討虜大將軍吳,檄告天下文武官吏,軍民等人知悉:
本鎮深叨明朝世爵,統鎮山海關,一時李逆倡亂,聚賊百萬,橫行天下,旋寇京師,痛哉!毅皇烈後之崩摧,慘矣!東宮定藩之顛跌,文武瓦解,六宮恣亂,宗廟瞬息丘墟,生靈流離塗炭,臣民側目,莫敢誰何,普天之下竟無仗義之師。傷哉!國運夫曷可言?本鎮獨居關外,矢盡兵窮,淚於有血,心痛無聲,不得已歃血定盟許虜藩封,暫借夷兵十萬,身先前驅,斬將入關,李賊遁逃,痛心君父重仇不共戴天,勢必親擒賊帥,斬首太廟,以謝先帝之靈。幸而賊遁冰消,渠魁授首,正欲擇立嗣君,更承宗社封藩,割地以謝夷人,不意狡虜再逆天背盟,乘我內虛,雄據燕京,竊我先朝神器,變我中國冠裳,方知拒虎迎狼之非,莫挽報薪救火之誤。 本鎮刺心嘔血,追悔無及,將欲反戈北逐,掃蕩腥氣,適值周田二皇親,密令太監王奉抱先皇三太子,年甫三歲,刺股為記,寄命托孤,宗社是賴。姑飲泣隱忍,未敢輕舉,以故避居窮壤,養晦待時,選將練兵,密圖恢複,枕戈聽漏,束馬瞻星,磨礪競惕者,蓋三十年矣!
茲彼夷君無道,奸邪高張,道義之儒悉處下僚,鬥筲之輩鹹居顯職,君臣昏暗,吏酷官貪,水慘山悲,婦號子泣,以至彗星流隕,天怨於上,山嶽崩裂,地怒於下。官賣爵,仕怨於朝;苟政橫征,民怨於鄉;關稅重征,商怨於塗;徭役頻興,工怨於肆。
本鎮仰觀俯察,正當伐暴救民,順天應人之日也,爰率文武臣工,共襄力義舉。卜取甲寅年(康熙十三年)正月元旦寅刻,推奉三太子,郊天祭地,恭登大寶,建元周啟,檄示布聞,告廟興師,刻期並發。
移會總統兵馬上將耿(精忠),招討大將軍總統使鄭(經),調集水陸官兵三百六十萬員,直搗燕山。長驅潞水,出銅鴕於荊棘,奠玉灼於金湯,義旗一舉,響應萬方,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憤。振我神武,剪彼臊氛,宏啟中興之略;踴躍風雷,建劃萬全之策,嘯歌雨露。倘能洞悉時宜,望風歸順,則草木不損,雞犬無驚。敢有背順從逆,戀目前之私恩,忘中原之故主,拒險扼隘,抗我王師,即督鐵騎親征,蹈巢覆穴,老稚不留,男女皆誅。若有生儒,精諳兵法,奮拔岩穀,不妨獻策軍前,以佐股肱,自當星才優擢,無靳高爵厚封。其各省官員,果有潔己愛民,清廉素著者,仍單仕。所催征糧穀,封貯倉庫,信印冊籍,齎解軍前。其有未盡事,宜另頒條約,各宜稟遵告誡,毋致血染刀頭,本鎮幸甚!天下幸甚!
這是一篇頗能蠱惑人心的反清檄文。第一,它以亡明號召天下,利用剃發易衣冠所形成的民族矛盾鼓動反清;第二,聲稱吳三桂降清為借兵複仇,乃不得已之舉;第三,說明吳三桂借兵後曾與清人有盟約,欲立明太子為君;第四,吳三桂在雲南為養晦待機,伺機反清。
通觀檄文,我們可以看出吳三桂把自己裝扮成一個亡明的遺臣,聲稱與清人不共戴天,但檄文中的諸多不實之處仍使之漏洞百出,不能自圓其說。其一,吳三桂強調其降清乃為“不得已歃血訂盟”,所謂“又不意狡虜再逆天背盟”。這固然有其真情,但他隻講到了事情的一半,而掩飾了此後他甘為清人鷹犬,馳騁疆場達數十餘年的事實,正由於他立下了定陝、定川、定滇、掃蕩南明、擒殺永曆的殊功,他才能夠封疆雲南,晉爵親王。而非“避居窮壤,養晦待時”。在雲南,他“選將練兵”,構釁事端,是希圖永固,世守藩封,既非“避居窮壤,養晦待時”,更不存在“密圖恢複”之舉。而所稱推奉朱三太子“恭奉大寶”之事更是偽造,純屬吳三桂煽惑人心之舉。
然而,盡管如此,吳三桂的反清檄文是抓住了當時社會上最為複雜,也最為敏感的民族矛盾和滿漢畛域的民族心理,去號召人口最多的漢族人起來反清,這在明亡未久、人心思舊的清初,確實有著很大的感召力,“偽檄所至,反者四起”,不僅中原,且毗鄰東北的朝鮮也紛紛然,正說明了這一點。據稱,清廷曾對檄文進行了嚴厲的搜繳,但百年之後,乾隆皇帝南巡時,仍在河南夏邑查得一份“偽檄”。從河南並非吳三桂軍事力量所及之處,我們不難推測“檄文”在當時流傳之廣,影響之深,以及它所擁有的廣泛的市場,時人竟不惜冒著殺身之禍將其留存。
總之,反清檄文向天下人宣布了吳三桂與清人的決裂,也宣布了吳三桂人生道路上的又一次重大的抉擇。然而,如果說他的第一次抉擇即在山海關開關降清,為他自己贏得了一頂親王的桂冠的話,那麼他的第二次抉擇,等待他的卻是走向死亡的窮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