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賤軀染恙,倒勞動太孫殿下前來探望,老臣感激之餘,卻也惶恐不已!”李林甫的雙眼已經了無神采,他見到我的到來,連忙有氣無力地說道。姑且不論李林甫的病情是真是假,這個老奸詐裝假的本領可真是登峰造極爐火純青得很。前幾天,李林甫在來庭坊坊門派人截殺我的時候,他的手下明明見到了霞兒助我卻敵,也一定明白我已經識破了他的真麵目。可是,他現在依然佯做無辜的樣子,與我假惺惺地客套。
我趁機上前坐於李林甫的床榻邊沿,握住他的右手,隻覺得他的手倒似女子的素手一般溫軟。我不禁心中一動,李林甫已經抱病多日,他的手怎麼還是這麼溫軟,沒有一點常人病中那冰涼幹枯的感覺?我按下心頭的疑問,不動聲色的說道:“右相為國操勞,致染此疾,於情於理,本太孫早該前來看望!奈何右相告假之後,聖上悉將政務托交於本太孫,故而今日才得空暇,還請右相不要客套才好!”不論李林甫真實情況怎麼樣,我都必須穩住他,以便於回頭向他下手!
李林甫輕歎了一聲,病懨懨地點了點頭,感慨地說道:“老臣自處鈞軸,掌任首輔以來,十六年殫精政務,竭慮邊事,確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隻恐這一病下來,再無康複之期了!望太孫殿下轉奏聖上,老臣或許隻有來世再謝聖上的寵信之恩、知遇之情了!”話語中顯現出一絲知命般地明悟。緊了緊李林甫被我握住的手,我出語安慰道:“右相之恙,來自過度操勞,隻要好好養息,必定會恢複如常。今日午間,聖上猶然對右相念念掛懷,殷殷希望右相能重返廟堂,以助本太孫處理國務,右相怎麼能如此地悲觀頹唐呢!”
李家父子聞言,感動萬分,李林甫顫顫而言:“聖上對老臣的恩遇,實在高彌九川,厚逾四海,老臣深銘五內!能得遇如此恩主,老臣縱然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請太孫殿下轉奏聖上,老臣深感隆恩,愧無可報,可恨老臣竟一病不起,恐再難侍聖主,老臣隻有來生再侍奉聖上了!”語切切間,李林甫竟有些哽咽,昏渾的雙眼也流下兩行濁淚,若非我已經深知其人的品性,隻怕也被感動的一塌糊塗了。
然而,過度的感人肺腑,以李林甫的為人反而更讓我起疑,這使我想起三國演義中描述的一些欺詐之策,裏麵的人物似乎就是李林甫現在的這種狀況,一付淒慘可憐的樣子,並且頻頻示弱於人。思忖之間,我不經意地一低頭,不由心中一怔而悟,旋即我佯做無事地抬起了頭。這時候,我已經知道李林甫病情的真假了!此行的目的既然已經達到,絮絮之間又閑談了幾句,我便起身告辭。
李林甫命自己的長子李岫及女婿李齊宣恭送於我。想及日後李岫或許會與我為敵,加之回頭我要暗入相府,不禁起了試探他內功修為之心。當出了月堂外的月牙門,我潛運功力,正要有所小試,李岫卻對楊齊宣言道:“齊宣且向太孫殿下告罪,佩兒正在後房有事找你,齊宣最好快去!”佩兒是李林甫的第十七個女兒,也就是楊齊宣的妻子。楊齊宣本來胸無點墨,是個外強中幹的繡花枕頭,全靠嶽家才成為諫議大夫,並兼任了河東的節度副使之職。此時聽到自己大舅哥的言語,哪裏還敢再行停留,連忙向我告罪而退。
目睹此情,我暗暗納罕,李岫這不是明擺著要支走楊齊宣嗎?我身後的風、孫二人因此也暗暗加強了戒備,氣氛一時變得有些緊張起來,我卻漫不在乎地看著李岫,和聲問道:“本太孫觀李校尉英挺不凡,且頗為孝恭有,怎麼屈居於霽雲尉之職?”李岫聞言眉宇間略現隱憂,口中卻謙然說道:“微臣才鮮德薄,霽雲之職已是妄居,豈能再做癡想!”隨即,李岫張望四周,見除了我們四人外再無他人,當即便不再前行,跪倒在地,叩首言道:“太孫殿下!罪臣家父之罪,恕無可贖,罪臣不敢妄求!但是罪臣願以身代死,隻請殿下放過闔府老小!”
李岫這出人意料的言行讓我霍然一驚,在轉念之間,我才明白李岫的意思:李府防閣人員連連受折遇挫,身為相府長子的他當然是一清二楚,再聯想近日長安所發生的事務,當知謀刺當今太孫之人為誰。而通過來庭坊坊間一戰,李岫更知有曾為相府座上客的常師妹為我助戰。由此,李岫完全確定我已經知道對我不利的幕後黑手為誰。雖然此次我謙熱絡地看望他父親,並與之交談,李岫卻料想到,我這個掌握長安軍政大權的太孫殿下在暗暗籌劃好了之後,再回頭算帳,使得他這李氏一族,遭到滅頂之災,便拜叩求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