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塊適宜種植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每一個新英格蘭人都可以輕易地生產出他所需的麵包原料,而無須依靠遠方劇烈變動的市場。但是我們都過著既不樸素也不獨立的生活,在康科德,已經很難從店裏買到又新鮮又甜嫩的玉米粉了,而人們也不願意食用玉米片和更為粗糙的玉米。一大部分穀物都被農夫拿去喂牛和豬了,而人們則又花更高的價錢到鋪子裏去買麵粉回來,這些麵粉卻未必更有益於健康。對於我來說,生產一兩蒲耳式的黑麥和印第安玉米分是很容易的,黑麥即便是在最為貧瘠的土地上也可以生長,而印第安玉米則無須最好的土地,用手把它們磨碎,即便是沒有米和豬肉,我們也可以過日子;如果必須得要一些糖精的話,我也可以從南瓜或者甜菜根中製作出一種味道不錯的糖漿來,再加上一些楓葉就能做出固體的糖塊;如果當時楓葉還在生長也沒關係,我可以用其他的一些東西代替它,“因為,”我們的祖先就曾歌唱——

“我們可以用南瓜,胡桃木和防風草做美酒,

來甜蜜我們的嘴唇。”

最後,說到鹽,鹽是雜貨之中最雜的,找個合適的機會可以到海邊去找鹽,或者,如果完全不用鹽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少喝點開水呢。我不知道印第安人是不是也會因為沒有得到食鹽而費心。

通過這種方式,我避免了所有可能發生的交易和物物交換,至少在食物這方麵是這樣的,並且我也有了自己的房子,接下來就是衣服和燃料的問題了。我現在所穿的褲子是在一個農民家裏織成的——多謝老天,人們還是有著這麼多的美德呢!因為我一直認為一個農民降為技工就像人降為農民一樣,都是偉大而又值得紀念的——但是到一個新的鄉村去,燃料將成為一個大的負累。至於住的地方,如果我不能再居住在這個無人居住之地,我可以用將耕耘的土地賣掉的所得同樣的價錢去購買一英畝地。但事實上我認為我在這裏居住已經是給這塊土地增值了。

一部分不相信我的人有時會這樣向我發問,比如我是不是認為隻吃蔬菜就可以生活。為了直接說到事物本質,因為本質就是一種信仰,我會習慣於這樣回答,即便是木板上的釘子也能讓我活下去。如果他們不能了解這些,也就無法了解我要說的其他事情。對我來說,我很願意有人在做像我這樣的實驗,正如有個年輕人曾經嚐試過兩個星期隻吃堅硬帶殼的玉米,而且隻用他自己的牙齒對付它們。盡管有些老婦人被剝奪了這樣嚐試的權利,或者是她們在麵粉廠裏擁有亡夫將近1/3的遺產,因此會被這種實驗嚇倒,但是大多數人還是對這種實驗抱有濃厚的興趣的。

家具中有一部分是自己做的,其他的也並沒有花費多少錢,我就沒有記錄下來——包括1張床,1隻桌子,3隻凳子,1麵直徑3英寸的鏡子,1把火鉗和1個柴架,1隻壺,1隻長柄平底鍋,1個煎鍋,1隻勺子,1隻洗臉盆,2副刀叉,3隻盤,1隻杯子,1把調羹,1隻油罐和1隻糖漿缸,以及1隻上了日本油漆的燈。沒人會真的窮得隻能坐在南瓜上,這隻是一種偷懶的表現而已。在村中的閣樓上,有很多我十分喜歡的椅子,隻要你過去拿,這些椅子就屬於你了。家具!感謝上帝,沒有家具公司的幫忙我也可以坐著,站著。除了哲學家之外,看到自己那所謂的家具實際上隻是一些不能算數的空箱子,裝在車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睽睽眾目之前,什麼人不會感到害羞呢?這是斯波爾亭的家具。看到這些家具,很難猜測它們到底是屬於一個富人還是一個窮人。看它的主人,似乎是露著窮相的。確實,這種東西擁有的越多,你反而越發窮困。這樣的每一車東西都好像等同於十幾座棚屋裏的東西。那麼如果你擁有一座棚屋已經是很窮了,擁有這樣的一車家具則說明你是12倍的窮困。為什麼我們經常搬家卻從不丟掉我們的家具——這些我們的空殼呢?最後我們會從這個世界到另一個擺設著新家具的世界,而原本的這些就被燒掉了!這好比是一個人把所有的陷阱機關都拴在皮帶上,而他無法經過我們擺好繩子的荒野,除非拖動身上的繩子,而這也把他自己拖進了陷阱。狐狸是十分幸運的,因為它們可以把尾巴留在陷阱當中。麝鼠為了逃命則寧願咬斷它的第三條腿。這就難怪人會失去他的靈活性了。他曾多少回走上死路啊!“先生,請原諒我如此唐突,你所說的死路是什麼意思呢?”如果你善於觀察,那麼任何時候你遇見一個人,你都能知道他有什麼,還有那些他假裝不曾擁有的,你甚至可以猜到他家中廚房的擺設和所有一切隻擁有華麗外表卻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東西,但是他卻不願意燒掉這些,寧願留著,他就像是被這些東西牽住了鼻子,隻能任憑它們拉著向前走。我認為當一個人輕而易舉地鑽過一個繩結或者穿過了一道門,而他帶著的家具卻無法通過這個繩結或者這道門的時候,他就麵臨著死路一條。當我聽說一個衣著考究,瀟灑倜儻,看似自由得很,將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人卻開口提及他的“家具”,為他的家具投保險,我都會對他心生憐憫。“但是我該把我的家具怎麼辦呢?”原本歡樂的蝴蝶就這樣撲進了一隻蜘蛛網裏。即便是那些看上去好像從沒有被家具牽累過的人,如果你仔細盤問他們,你就會發現在他的棚子底下也藏著幾件家具呢。今天的英國在我的眼中就像是一位年邁的紳士,拖著他的行李在旅行,都是些在家中住久了積累起來的華而不實的東西,而他缺少的正是燒掉它們的勇氣。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還有包裹。至少前3種是可以扔掉的。就是一個身體健康的人也不會背著他的床鋪上路,我真的應該建議這個病人放下他的床,奔跑奔跑。我曾經碰到過一個移民,他帶著他的全部家當蹣跚前行,就像脖頸上長出一個大瘤子,我十分可憐他,並不是因為他的家產隻有這些,而是因為他非得背著這些家產。如果我逼不得已要拖著我的陷阱到處走,我會找一個輕便的,不會在關鍵的時刻牽絆住我。但是,最為智慧的方法還是根本不要將自己置於陷阱之中。

順便說一句,我也不需要花錢去買窗簾,因為我隻需要將太陽和月亮關在外麵,其他的偷窺者則無須關心,我也很樂意太陽和月亮過來看我,因為月亮可以使我的牛奶免於發酸,使我的肉免於發臭,太陽可以保護我的家具不受損害,使我的地氈不致褪色;如果我發現有時候我的這兩位朋友太過熱情了,我便會到大自然提供的天然窗簾後麵躲一躲,這樣更加經濟,那麼又何必在我的家中添加一層窗簾呢?有一位女士曾經想送給我一張地席,可是我在屋裏找不到合適的位置給它,我也沒有時間在屋外打掃它,因此我婉拒了女士的好意,我寧可在我門前的草地上擦拭腳底。最好將罪惡扼殺在源頭。

在這之後不久,我出席了一個教會執事的動產拍賣會,這個執事的一生也是有功績的,但是——

“人作的惡,死後還流傳。”

按照常理,一大部分都是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而且是從他父親時就開始收藏了。這其中,還有一條幹絛蟲。現在這些東西已經在他家閣樓和其他滿是塵土的洞穴中沉睡了半個世紀之久,仍然沒有被燒掉;非但沒有一把火把它們燒了或者火化消毒,反而拿出來拍賣,延長它們的壽命。鄰居們集合在一塊,饒有興致地觀摩這場拍賣,當買下全部家具之後,就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搬進自家的閣樓和滿是塵土的洞穴之中,讓它們躺在那裏,直到他們的家產也需要清理了,那麼到時這些家具又要被搬出去。而一個人死後,他的腳踢到的隻有灰塵。

也許我們應該向某些野蠻國家的風俗學習,這對我們也是大有益處的,因為他們至少每年都會扔掉一些舊的東西。雖然這在實際上是無法操作的,但是他們卻可以象征性地做一做。就像巴爾特拉姆描寫的摩克拉斯族印第安人的風俗那樣,我們是這樣進行慶祝的,也是這樣舉行收獲第一批果實的聖禮的,這難道不是很好嗎?“當一個部落舉行慶祝聖禮時,”他說,“他們會先給自己準備一些新衣服,新壇子,新罐子,新盤子,新器具和新家具,然後將所有穿破的衣服和其他可以拋棄的東西集中起來,連同他們打掃房子、廣場和整個部落之後清理出來的廢物,連同存下來的壞掉的穀物和陳舊的糧食一起,堆在一個公共場地,放火燒掉。隨即他們會吃藥,然後絕食3天,整個部落都不開火。在他們絕食的時候,他們會同時禁絕自己的食欲和其他欲望,直到宣布大赦令,一切罪人都可以回部落來。”

“在第四天的早晨,大祭司就摩擦著幹燥的木頭在廣場上生起新火,每一戶居民都可以從這裏得到新生的純潔的火焰。”

於是他們吃起新的穀物和水果,連著3天唱歌跳舞,“之後的4天,他們接受鄰近部落的朋友們的拜訪和祝賀,他們也用同樣的方式淨化了,準備好了。”

墨西哥人相信世界每52年結束一次,因此他們每過52年也要舉行一次淨化禮。

我沒有聽到過比這更虔誠的聖禮了,這就像字典上說的聖禮一樣,是“內心和靈性的優美外化為可見的儀式”。雖然他們沒有一部《聖經》來記錄那一次的啟示,我一點不懷疑他們的風俗是直接由天意傳授的。

這5年多,我僅僅依靠雙手勞動就養活了自己。我發現,每年隻需要工作6個星期,就足夠應付一切我的生活開銷了。整個冬天和大部分夏天,我都是自由而爽快地讀點兒書。我曾全心全意地辦過學校,但發現得到的益處之多與開支相當,甚至有時還比不上,因為我必須穿衣,修飾,更不必說我還必須像別人那樣有思想和信仰,結果這筆生意浪費了我很多時間,我覺得吃虧得很。因為我教書並不是為了人們的好處,而是為了生活,所以我失敗了。我也嚐試過做生意,可是我發現要做到善於經商需要花10年的工夫,也許10年後我都快要死了,我倒是覺得我的生意那時會很興隆。從前,當我到處尋找一個謀生之道的時候,由於我曾經想要符合幾個朋友的期望而有過一些失敗的經驗,它們在我腦中盤旋,逼得我多想些辦法,所以我常常認真地想,還不如去撿點漿果呢,這我自然能做到,那一點點益處對我來說也足夠了——因為我最大的好處就是要求極少——我這樣愚蠢地想著,這隻要極少的本錢,與我一貫的情緒又沒有什麼矛盾。當那些我熟識的人毫不猶豫地做生意或就業了,我想我這個職業倒是最接近於他們的榜樣。整個夏天漫山遍野地到處走,一路上撿起地上的漿果,過後隨意扔掉,好像是在看守阿德默特斯的羊群一般。我也曾夢想過,我可以采集些野花野草,用運幹草的車把常青樹給一些愛好樹木的村民運去,甚至說,我還可以把這些樹運到城裏。可是,從那時起我便明白了,商業詛咒它之下的一切事物,即使你是經營天堂的福音,也擺脫不了商業對它的詛咒。

我偏愛某些事物同時又特別重視自由,因為我能吃苦,又能獲得一些成功,我並不希望花那麼多時間來購買華而不實的地氈,或者別的考究的家具、美味的食物,或者希臘式抑或哥特式的房屋。如果有人能夠在毫無困難地得到這些後,更懂得如何利用它們,我還會讓他們去追求這些。有些人的勤懇,愛勞動好像天生的,或者因為勞動可以占據他們的精力免得他們做更壞的事,而對於這種人,我暫時沒有什麼話想說。至於那些如果有更多的閑暇就不知該如何處理的人,那我要勸他們了,要更加勤懇地勞動——勞動到能養活自己,得到自由。我覺得任何職業中以打短工最為放蕩不羈,而且一年之內隻要工作34天就可以養活自己,短工的一天結束於太陽落山之時,之後他就可以自由地做與勞動不相關的自己的事情了。而他的雇主則要費盡心力,從這個月忙碌到下一個月,一年到頭不得休息。

簡單說來,根據信仰和經驗,我確信一個人要在人世間謀生,如果生活得比較單純而且聰明,那這並不是苦差使,反而是種消遣。在那些比較單純的國家,人們從事的工作隻不過是那些人工化國家的體育運動部分。用流汗勞動來養活自己並不必要,除非他比我還容易流汗。

我認識一個年輕人,他繼承了幾英畝地,他告訴我,如果有辦法,他希望像我一樣生活。我卻不希望任何人出於任何原因采用我這種生活方式,因為,說不定當他還沒有學會我這一種生活方式時,我已經找到了下一種生活方式。我希望世上的人,各自的生活方式越不同越好。但同時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審慎地找出並且堅持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是沿用他父親、母親,或者鄰居的生活方式。年輕人可以從事建築,也可以耕田,也可以航海,隻要我們不阻撓他去做他願意做的事就好了。人是聰慧的,因為人能計算;水手和逃亡的奴隸都知道眼睛盯住北極星,這些足夠人們用上一輩子了。我們也許不能在一個預定的時日裏到達目的,但我們總可以行走在一條真正的生活的航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