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水鄉的孩子自小就要學放牛、砍柴,這不是苦差事,相反是快樂事。我從小被鄰家的比我大的孩子帶著去砍柴、放牛,是他們教會我砍柴、放牛的。年長的大孩子領著年小的去砍柴,在重量上不能苛求年小的,讓他們能扛多少就扛多少,否則壓“癆”了,不好辦。
我的鄰居們比我大的多就呼之為四哥,四哥還有一個小弟,我們三人形影不離的去學本事,由四哥當頭。我們三人都很用心,至少沒有像六哥一樣被斧頭在腳背上當柴砍,讓人背著回家。
學砍柴的事在四哥的指導下,扛了一小點回家,不管怎麼說算是成了。
學放牛是在一個年末的日子,大人們用炮仗、粑粑作誘餌誘騙小孩子:“去,跟四哥放牛去,炮仗回來再給,粑粑現在就可以給,拿到山上攏火燒吃,另外再給一盒火柴。”
這是在公社、大隊集體領導時期的背景下發生的事。
放牛、砍柴都是到小河頭。所謂小河頭就是從小河丫口進去,路程很遠,地名很多,比如,吊鍋口、拿碗、金家腦包、老擋壩、擋把梁幹、黃家大灣子、劉家山、貴子灣、金香爐、九兒家碑。
我們放牛就是要到這些地方去,那時遍地都是荒山,不像現在全被開墾成田地。從小河丫口起就一直是補掌河流域,河兩岸更是大塊大塊的田地拋荒,上麵長有一些綠草,牛馬就放在這些地方。那時的人不講環保,一點也不怕引起山火,相反一見草木枯焦處就放把火,以後地上就會發出火草芽,圖的就是好放牛。小孩子把它當做遊戲,點火放火之後又去撲滅大火謂之“打野火”。我們兩家不但過年並在一起放,就是隊裏無人願意幹的時候要輪流放牛,我們兩家也是並在一起放。
有一次在老擋壩上麵一點,我看見河裏清清的水麵上扒著一棵已死的化香樹,那家夥粗壯的身軀皮子已脫去,上麵長滿了青苔。再看下很興奮,樹身下一群身子緋紅的鯉魚正在舔吃青苔,那些紅魚重量都在十來斤。
我看的呆了,輕手輕腳走到河岸趴下一直看個夠,那些鯉魚也不驚慌,絕對沒有逃走的意思,有的還是現從別處趕來的。
我看夠後去找四哥和他的弟弟書包兒來看,我們三人不出聲,仍然趴在河岸上瞧。那些鯉魚準確的說就像飛機場上的飛機群。
當天我們三人就約好揮去誰也別說出去,明天再來看。觀察了幾天我們發現那群紅鯉魚的出動是有規律的,即在天晴日的13點後出現,我們三人照樣隻在心中保留,一點也沒有泄露出去。幸好當初我們沒有對紅魚產生任何一點邪念,不然那個紅魚就危險了。用火藥槍抵近射擊,可以說槍管離紅魚不到一米的遠處,雖然河水對火槍子彈有太大影響,但那紅魚是在水麵的戲水的呀。如果用弓箭那更是輕鬆得手的把戲,要知道箭簇是用傘骨子磨尖的,抵近攻擊力量更強大。可是我們沒有,沒有產生半點邪念,倒不是因為紅魚是龍的化身,而是那時年幼無知喜歡和紅魚親近,這是人類的天性。
這個秘密一直到當年的洪水季節,我們看到魚群不會來了才講給村裏人聽,有人聽到後馬上拿著炸藥雷管找到那棵枯樹下丟炮,紅魚群早就不來了,炸魚人理所當然撲了個空。
那一久,我們好長時間都還興奮的談論這個話題。
“孩子,那是“魚性”啊,你們真幸運,趕上這麼好的事。不過你們沒有抓到魚”。一些年老的人附和著說。
“我們不會傷害它們的,那個樣子像機場將要騰飛的飛機,再說它們每天準時出來,比豢養的狗還聽話。”我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
他們所說的“魚性”是,春天裏,柳樹一邊開花一邊發芽,老條子上麵結著一串串的花和葉子,我們折一枝下來用手猛地一“刷”,作兩隻柳條綁在頭發上,冒充青年女子,那個樣子,似像非像,白生生的柳枝垂下,不似發髻,要說不像呢卻又長發垂條,樣子很滑稽。此時,當時麗日當空,暖風陣陣的時候。
河水裏春風吹過,蕩起層層漣漪。那些魚兒已經到了產卵繁殖的季節,一是就一群群的遊到沙灘上遊戲。遊戲產卵完畢,把身子弓起來用力一彈,飛身上岸,任憑太陽把背上曬得皺巴巴依然不肯回到水裏,或許魚們以為它的一生就到此為止了。此時,如果被人或狗等動物發現,則必然被撿了去,飽了口福。
事實並非如此,“魚性”我也是見過的,我在壩墒田的河邊見過。沙灘外的河水裏一條跟一條的大鯉魚在巡遊著,我一直盼望著它們像傳說中一樣飛身上岸,可是它們沒有這樣做,而是像頭昏了一樣,在沙灘邊轉圈子。
在水鄉及附近你會看到一些人袖管空空,那些人是玩炸魚著手的。這些人吃了虧後民間就把魚群神化了,說那是龍,炸不得的。
且說有兩個人聽人說小河裏一個綠蔭塘裏有一群魚,他們兩人就帶了炸藥去炸。當時的情況隻有他們知道,一說是當時陽光強烈,點燃導火索後看不清,炸藥一直拿在手中;一說是點燃導火索後不會丟,一直拿到爆炸。
其中一人傷著下巴,當時有一小點氣,不久就死去了,一人手掌炸飛,已是截肢。
至今,仍有傳言,祭豬山下小河裏有一對紅魚,看是看得見,就是沒有人捉得著。
我們放牛隻出過兩次危險,一次是十爺的爹和他的小兒子在整理樹筒子,我騎在牛背上路過他們的旁邊。牛看到路被攔了就下到河岸邊,我慌得沒有主意從牛背上衝下去,滑過牛角,落入河中,爬起來嗷嗷直哭。老姑爺幫我擰幹衣服晾幹。
書包兒就著的重了,他說他也是騎在牛背上,後邊的牛用角拐他騎的牛,牛一奔跑起來,他依然不敢跳,也是從牛背經牛角處滑落。他就沒有我幸運了,尖銳的牛角刺入他的喉管,把喉嚨處挑了一個洞。他向我展示傷口時,一說話就從傷口處冒出氣泡。
後來我們兩家又並著去耙墒田守玉麥,那時的烏鴉多,沒有吃的就撕著玉麥苞苞啄。我們把大竹子做成響把,一邊搖一邊大聲疾呼那群大黑鳥。雖然有人忌諱看到烏鴉,可那時,幾十個一群,很常見的。
放牛、砍柴時書包兒告訴我,去貴子灣的路邊,與劉家山山尾結合處,那個地方叫姑娘墳,我一看果然有一個土丘。
那時,貴子灣、姑娘墳一帶麻櫟樹成片成片的,麻櫟樹是作薪柴優質燃料。我們常去那點砍麻櫟樹做柴。
後來我去問奶奶,奶奶說那個地方是叫姑娘墳。據奶奶說,姑娘墳是墾荒隊員埋的,那是一個大姑娘的墳。奶奶告訴我,不要怕,那個墳從來不會作怪嚇人。
城邊花在水鄉圖書館裏查閱資料,發現有一種說法,黃泥河岸邊的土地以前就有開墾的記載。
不過奶奶所說的墾荒隊是在新中國建國初期的開墾補掌河岸的墾荒隊,如今,那裏不叫墾荒隊,而是叫小河邊,是個新建立的村莊。以前,在補掌河流域,是有幾個村莊,小河邊村對麵那裏有幾個丈多高的沙石包包處就是昔日的磨刀石,那是一個村子,到解放後就沒有人居住了。在黃泥河東門橋的烈士紀念碑上可以看到磨刀石寨曾經出過一個姓戴的烈士。
另外,小石橋也是有人家居住的。從獨家村門口往下走到了三道溝再往上走,那點也有個寨子叫大梁子,如今同樣沒有人居住。
臭水井那點是果背的田地,那是一片飛地。何謂“飛地”?就是依據古時的地契到別的行政區域裏種地,在水鄉這種飛地有好幾塊,比如小岔河陳家屋基,涼水井。當然,也有水鄉的人到外麵去種飛地的。
剛解放時,由於本縣大部分是山區,那些山區隻出產苞穀、蕎子、洋芋,這些物產對於解決縣裏、區裏那些工作人員的生活根本無濟於事。苞穀、蕎子、洋芋有的人根本就咽不下去,關於雜糧的回憶想起來就頭疼,那個時候不懂得精細加工,不是今天吃玉麥要碾去玉麥芯、皮,隻吃精華的。洋芋也是連皮吃很難受,不像今天炸成薯條、薯片,比起今天的口號:“吃洋芋,長子弟”,今天已經是天堂一般的生活。可是我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也要創造非凡的生活,早晨在火塘裏刨出幾個火燒洋芋,順手拍拍灰,吃下肚去,還騙人說這是在吃“吹灰點心”。早些年有一個精明的大領導來,他問群眾你們的生活可好?群眾答曰:“好的,好的,我們呀,早上吃的馬鈴薯,中午吃土豆,晚上吃洋芋。”大領導豈是能輕易糊弄的,當即用淚流滿麵作反應回答。
更早些有一個民國時期的本地人去耍昆明城,這個人很聰明,能說會道。他相中一個戲子婆想娶回去,又怕人家嫌我們這個地方窮山惡水盡吃玉麥飯,就誆騙那個戲子婆說他家家境如何如何好,說到最經典處竟說他家呀,吃飯時都要“三吹三打才吃飯,三吹三打才出門”。這個戲子還以為每次吃飯都有人湊樂,不說是官寨,起碼也是土司署衙。直到吹得那個戲子婆東西南北分不清,稀裏糊塗跟他到了滇東北。你道他吹噓的“三吹三打才吃飯,三吹三打才出門”是啥?答案依然是人盡皆知的“吹灰點心”火燒洋芋。直到後世,依然有一些後生在外麵天花亂墜的胡吹,吹他家鄉的縣城如何如何大,把臘水田吹成大縣城,更有甚者把“白雲寺”吹成“白雲市”。也有人把它作簡單翻版,把崇山峻嶺、野花紛飛的29個連山吹成大城市,哄了一撥又一撥的婆姨。當那些婆姨隨夫行進在崎嶇陡峻的山間小道上發現這根本就是連猴子也走得哭的山路時,就坐在道旁不走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那些為人夫的不是背起夫人趕路,而是告訴她,此地多虎狼。女人天性怕這些東西,一聞聽此地有虎狼,還是隻能跟夫慢慢前行。
到得家裏,你道是個什麼樣,一所破茅草房還快倒了,北風一吹忽閃忽閃的,人都不敢住進去。事已到此,有什麼辦法,隻能暫時過下去,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