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她用胳膊卡住了車輪。”
“救我。”嗓子幹疼得很,雨水順著口腔豁入,沒有緩解,反而更烈。
痛使她繃住了最後一根弦,稚嫩的聲音,虛弱得不像話,卻堅定得很,“求求您,救救我。”
一隻手將車簾子撩起,少年探出頭。
他瞧見一雙黑亮的眸子,盛著掛在馬車上的燈籠,像一簇火苗於風雨中閃爍不熄。
“我是生意人,救你,我能得到什麼?”
“我。”
少年微詫,沒有接話。
“我一生的全部,包括我的命,都給你。”
她整個人,身上又是血又是泥,唯獨小臉被雨水衝洗幹淨,白得像紙。
一隻胳膊被壓斷在車轍前,另一隻手卻死死地穿過車輪,緊緊攥著。
隔著雨簾,與他對峙。
雨打得馬車劈啪作響,風卷動著車前的燈籠,來來回回搖了又晃。
轟隆隆——
終是炸雷落後,少年放下了簾子。
“上車。”
她渾身都是寒氣,車內的熱意撲麵而來,一瞬間從頭麻到腳。
忠叔將她抱上馬車後,一揮馬鞭,馬兒又撒開蹄子跑起來。
她縮在角落,身上的水往鋪著的毯子浸濕,暈開深色。
“看什麼?”
腦子混混沌沌,下意識回答:“你的腿。”
少年嗤了一聲,“你這眼神倒是亮得很。沒見過殘廢?”
晏溫猛然驚醒,自己好像說了不對的話,張了張嘴,好一會兒卡出一句,“見過。”
“見過?”少年一愣,沒想到得到的會是這個答案,眸底閃過一抹異色,“那他們最後都怎麼樣了?”
“死了。”
迄今為止,她見過的晏家軍,有手殘的,有腿殘的,最後都死了。死在了那場戰敗後,被屠的城裏。最先戰死的,是晏家兒郎和晏家軍;而後被屠的,是守在城裏的晏家女眷與百姓。
“還沒來得及好,被屠城了。”頓了頓,她抬起頭,像方才一般,注視著少年的眼睛,“你會好起來,你還有機會。”
風雨聲被隔在車壁外,炭在火盆中被燒得裂開。
“你叫什麼?”
“晏溫。”
“神耀破氛昏,新陽入晏溫。”不知何處轉變了少年的想法,將手旁的裘衣一扯,罩向她,“記住,我叫唐書雲。”
“唐、書、雲。”她裹著裘衣,一字一頓。然後重重地點頭,“記住了,唐書雲。”
像是加強記憶,又像是在承諾,把這個名字,記在心裏,刻進靈魂。
就這樣,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裏,晏溫,將她的一輩子,抵給了唐書雲。
馬車衝破風雨,繼續往前。
這一年,拚命求生的晏溫;遇到想結束殘生的唐書雲。
她五歲,他有十。
她想活,他想死。
然後,想死的人,救了那個想活的。
後來,想活的人,救了那個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