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舅舅——他是我的親舅舅?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有叫過一聲“舅舅”,現在就讓我盡情地叫吧,“舅舅——舅舅——”——哦,倘若如此,我是鬱家明的外甥,那郝妮子和我什麼關係呢?她可是鬱家明的女兒啊!我應該叫她表妹嗎?我不應該嗎?

她是我表妹嗎,啊——這可讓人怎麼接受的了,我一度想讓她做我的妻子,我們生前有一段時間是如此地相愛……今天都怎麼了,這些人瘋了嗎?他們都說些什麼話啊?我是怎麼了?是死了嗎?在死後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生前所不能知道的事情啊?這是夢幻!不是真的,一定是我在做夢了!

哦,好可怕的夢呀,你怎麼叫人如此地遭罪呢?我死了,還要這麼折磨我的靈魂,這一切不會是真的吧,全是假的,他們是假的,我也是假的,眼前這一切都是虛假的,這些虛情假意的人們,你們就盡情地玩弄自己的生命吧,我就這樣一直遊蕩吧。

“孩子,我的孩子……”這個人(我該叫他父親嗎?絕不會的!)似乎想起了什麼,他一下子就從地上起來衝向棺木,正好和一隻從屋子裏跑出去的大黃狗相撞,那隻狗“嗚——嗚——”地跑進了雪地中。他再次看著我的屍體,他說:“孩子,你可別怪爸爸……別怪爸爸(哦,這肉麻死了,我如果活著會這麼叫嗎?我真恨不得立馬從棺材裏麵跑出去)……”

這個人轉過身來,對著鬱家明和金後山等人苦楚地說:“我不知道怎麼向鬱曾東——不,準確地說,我的嶽父——我不知道怎麼向他交代,盡管我很早就決定把他的外孫帶回去,讓他看看。

可是,我一直不知道怎麼給他老人家說我和鬱媛媛的事,尤其是在見到已經年老的他時,我更加不知該怎麼辦了。我想過把一切都告訴他,讓他知道自己的女兒跟了我,讓他知道他的女兒死了,可是——我不忍心——我索性就什麼都沒說——我多麼後悔啊!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自責得越厲害,我越是自責,我越沒有勇氣說出來,眼睜睜地看著兒子,卻不能相認,你知道嗎,這是多麼難受啊,比死了還難受!我想到了死,可是,我又想到了兒子——我的骨肉啊,怎麼就要陰陽兩隔呢?

我還是鼓起勇氣來,最終還是決定要把自己的孩子帶走,永遠離開馬角山,這裏不屬於他,他應該和我生活在一起,他應該到母親能看到的地方去。

於是,我那天又來到了這個地方,我想把小明珠帶走,我想讓他真真正正地做我的孩子……多麼好的人,你們怎麼能阻攔一位仁慈的父親呢,我是小明珠的父親呐,我真想喊出來……你們真是太愛這個孩子了,可這個孩子給你們帶來太多的麻煩了,我想帶走他,鬱曾東怎麼就不同意呢,你們怎麼這麼熱心腸呢,怎麼能把我當成壞人呢?

這是報應嗎,我罪有應得嗎,難道是生命中早就注定了嗎?看著孩子,看著孩子,我眼睜睜地看著,時間越久,我越是沒有了那份勇氣,我這一生注定了有孩子而不能相認。在此後的後半生中我就這樣遠遠地看著,那就遠遠地看著吧……是的,我活著,我就看著……

用父親最仁慈的一麵看著,從遙遠的地方一次次回來,帶著一個父親盡最大努力、帶來應該帶的東西,來看著自己的骨肉……而每一次總是那匆匆的一瞥,每次我的心都在痛……孩子長大了,終於長大了,在你們的嗬護下終於長大了,欣慰啊,高興啊,激動啊!多麼好的人,不是親人卻比我這個父親還親,多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