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撫琴者大笑而起,“月夜江邊吟子瞻華章,不亦樂7?”蘇軾愣住了。眼前披古色古香鶴氅狗高個兒,非官場打扮,非士民衣裝,既有台閣重臣的凜然氣度,又有隱逸名士的儒雅風采。蘇軾不禁暗暗稱奇,本人將至知天命之年,出入廟堂,遊刃文苑,見多識廣,怎麼從沒見過這一位?而他偏偏像跟我熟識?他既然那樣親切熟稔地對我以字尊稱,我怎好輕慢生分地請教他尊姓大名?撫琴者右手優雅地向巨石邊一塊宛如天然石凳的青石一揮,示意蘇軾入座。蘇軾像中了魔法般,順從地坐下。撫琴者徐徐道:“子瞻的《江城子》說:‘夢中了了醉中醒,隻淵明,是前生。’把東坡雪堂跟陶潛斜川相提井論,認為一般人都是夢中顛倒、醉時糊塗,隻有你們二人是夢中清楚、醉中清醒。愚以為這樣的類比欠妥當。”
蘇軾聽他又說起自己幾天前寫出、朋友們還一概未知的詞,驚訝極了,很想問問,您從哪兒得到我剛寫的詞?卻又更想知道為什麼蘇軾自比陶潛不恰當?他沒有吭聲,撫琴者繼續說:“陶潛存出世之想,子瞻懷人世之心,倘若比較,愚以為子瞻可比杜子美,都想‘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都算得上是詩人中的算七輯故事新編遍進春先笮杵餘詩人。比如:詠三國舊事詩詞如汗牛充棟,唯有蘇子瞻《赤壁懷古》和杜子美《八陣圖詠》略得其玄機:“不敢當!
蘇某塗鴉之作豈敢望杜子美項背?”聽到撫琴者竟將自己跟杜甫類比,蘇軾頗為得意,卻下意識地謙虛一句,他的耳朵清醒地捕捉到“略得其玄機”,看來此人眼光極高,對包括詩聖在內寫三國紛爭的詩歌都頗不以為然,遂誠懇地說,“實不相瞞,蘇某確曾夢到杜子美,他說,世人多半誤解了他的《八陣圖詠》,‘江流石不轉,遺恨在東吳’。世人都以為寫的是先主、武侯打算替關雲長報仇,所以恨其不能吞吳,實際不是這樣。杜子美說,他的意思是:吳、蜀唇齒相依,不應該互相仇視。司馬氏能吞吳滅蜀,就是因為蜀有吞吳之意,所以才有‘遺恨’之說。杜子美死了幾百年,還掂記著他的詩,還跑到我的夢裏來剖白,真是書生氣十足!”撫琴者點頭說:“杜子美所言甚是。子瞻的大作《擬孫權答曹操書》論及吳蜀聯合時,引用古諺‘輔車相依,唇亡齒寒’,不是跟杜子美異曲同工?”“那不過是遊戲之作,慚愧!”蘇軾忙說,心中忐忑不安,此人怎麼連我不為世人注意的文章都這麼熟悉?
“烏台詩案”的主審也沒他這樣知根知底!
但他完全是友好口氣,不像專門羅織罪名之流,既是文友相議,蘇軾認為有必要做番自我表白,“其實蘇某論三國史事較有見解的並非此篇,而是應詔之作《諸葛亮論》。”
撫琴者笑道:“《諸葛亮論》可謂雄辯滔滔、才氣滿紙,可惜失之於偏頗。”
港絕春光笮柳會第七輯故事新編蘇軾心中頗不服氣,連忙追問:“何以見得?務請先生示教。”
撫琴者平靜地說:“子瞻非諸葛亮,不知遷劉璋、伐中原的良苦用心,就說‘孔明既不能全其信義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奮其智謀以絕曹氏之手足’,何武斷太甚?”蘇軾暗笑,“子瞻非諸葛亮”還不是從惠子問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脫胎而來?如果我反問“先生非蘇軾,安知蘇軾不知諸葛亮之心?”,就成了照搬莊子答惠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我偏不落這個俗套,換個問法,必定問你個啞口無言。蘇軾笑了笑,說:“蘇軾非諸葛亮,難道先生倒是……”撫琴者微微一笑說:“在下正是諸葛亮。”
蘇軾目瞪口呆。自從貶到黃州以來,敏感的政事談不得,惹禍的詩文談不得,他喜歡請朋友談鬼。朋友說世上沒有鬼,他就說“姑妄言之”,怎麼?談來談去,竟把諸葛亮的鬼魂談來了?我莫非在做夢?他悄悄掐了掐胳膊,很疼,看來不是夢。蘇軾仔細看看撫琴者,說道:“先生何出戲言?孔明‘出師未捷身先死’時,比如今蘇軾還年長,即使諸葛丞相降臨凡間,豈是先生這少年才俊模樣?”撫琴者笑道:“此賴上天垂恩也。玉帝念亮王事鞅掌,未得大展文才,派亮做‘文曲星護衛神’,特許以赤壁舌戰群儒的模樣為形象,亮才得以青春永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