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這位月下吟詞者是不久前“烏台詩案”的主角蘇軾。那場文字獄轟動朝野,幸而連死對頭王安石丞相都因愛才求皇帝免他一死,皇太後也出麵幹預,蘇軾才死裏逃生。蘇軾對麵坐著兩位朋友,都是四川人。一個是陳憤,字季常,他的父親陳公弼和蘇軾的父親蘇洵是好朋友。陳公弼任鳳翔知府時,蘇軾在他屬下任簽判,誌氣相投,成莫逆之交。翰林學士蘇軾貶黃州做團練副使,灰溜溜像得了瘟病,眾人避之惟恐不遠,隱居湖北的陳糙卻白馬青蓋,迎到麻縣西南歧亭。另一個王齊萬,家住武昌,因黃州沒什麼好他方可玩,蘇軾喜歡帶朋友到該進老貧菊俜縈第七輯故事新編武昌遊山,王齊萬總是殺雞宰羊熱情接待。這兩個人過一陣子,就沽上美酒帶上肉脯,到黃州來看蘇軾。兩位好友沉浸在親耳聆聽大宋首席才子即席吟唱的愉悅中,蘇軾舒展的額頭、帶笑渦的雙頰、幾乎被濃胡須遮住的嘴唇,都綻放出燦爛的笑意。陳憤想:子瞻真是才高八鬥的亙古奇才!
不管遇到多大挫折、受到多大委屈,眼前有美景,筆下就有好文宇,不論是詩是詞是賦,麻姑擲米,粒粒皆為金砂!
子瞻的新作必將與山河同在、與日月齊輝!
他高舉酒杯誠懇地說:“子瞻半月前所作《赤壁賦》已是獨步天下,適才所吟《念奴嬌·赤壁懷古》更是千古絕唱!
當浮一大白!
”蘇拭朗聲大笑:“還得多謝季常的佳釀!
蘇軾久食官倉,山珍海味視如泥土,今貶官黃州,世態炎涼,村醪也沒人送一杯,沒有好友的美酒哪來賦新詞的雅興?”“子瞻先生新作好,舊作也同樣有味道。”
王齊萬手拈胡須笑眯眯地吟道,“‘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哈哈哈!”蘇軾大笑,笑聲驚動了岸邊樹上宿鳥,呼啦啦飛起!:陳憤之妻柳氏極為凶妒,即使朋友在場,也會對陳憤耳提麵命、嗬斥責罵,蘇軾寫詩嘲謔之,本是好友相戲,哪想到蘇軾的遊戲之作傳得比宋神宗的聖旨都快,不出數月,“河東獅吼”成了大宋朝野公認的懼內典故。陳憤訕訕地說:“酒已足,何不岸上走走?”第七輯故事新編譯進孝豸有郴襲月上東山,白露橫江,流星西墜,烏鵲南飛。蘇軾邊看江邊美景邊想:當年赤壁旌旗遮天,舳艫連江,而今橫槊賦詩者哪兒去了?三江縱火者身在何處?風流倜儻的孔明周郎英靈安在?國色天香的大喬小喬芳魂何方?真是:人生底事,往來如梭!
“季常!”蘇軾住腳招呼一聲,想跟陳慌說話,沒人應聲,回頭一看,陳憤、王齊萬不見了,卻有悠揚的琴聲從江邊傳來。咦!
深秋月夜遊赤壁,我等已算雅客,沒想到有比我們捷足先登者,看來黃州談詩論藝的朋友要增加一位了。蘇軾循著琴聲來到一塊巨大的岩石前,月色如晝,照著岩前一位一邊輕輕撫琴一邊低聲吟哦者,蘇軾大吃一驚!
此人有宋玉之容、神仙之姿。姣美如畫的眉宇透出颯爽英氣,流光溢彩的眼睛蘊含聰慧睿智,鼻若懸膽,口若塗朱,高貴典雅,儀態萬方。開封城裏以俊美著稱、金榜題名、戴金花跨禦馬遊天街的角色跟他一比,無異於雞鶩見鳳凰;金鑾殿上那些氣宇軒昂、趾高氣揚的王公大臣跟他一比,不啻於瓦礫比珠玉。蘇試暗暗慶幸:野有遺賢,荒涼的黃州居然有這般超凡出眾的人物,社稷幸甚!
側耳細聽,蘇軾不禁又吃一驚!
撫琴者所吟,居然是他方才即興新作《念奴嬌·赤壁懷古》!
宮商角徵羽,無懈可擊,曲譜詞句,諧和無間。好像這詞不是蘇軾填的,倒是從這位老兄一一看其年齡不會超過三十歲,該是“老弟”肺腑間流出!
還有那似鸞鳳低吟、清泉滴澗的琴聲!
那像瑤池仙音的琴聲!
那非凡的琴聲!
那充滿魔力的琴聲!
那不可思議的琴聲!
……江心一尾一尾的魚兒浮上水麵仰起腦袋彳頃聽,樹上一隻一隻第七輯故事新編鳥兒停止了啼鳴,屏神靜氣傾聽,剛才此起彼伏的虎嘯狼嚎聲、猿猴哀鳴聲,都突然停止,真是所謂“池魚出淵、六馬仰秣”!琴聲戛然而止,餘音嫋嫋,跟氤氳的水汽、溶溶的月色融合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