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楊除了要工作維持自己的生計,還要分心去照顧一個沒有自主能力的廢人。他一天天看著她痛苦掙紮,蜷縮在臥室的牆角;他一天天喂水喂食,清潔衛生。
眼前正在發生一個奇跡,這是沒有間歇的毒品戒斷症狀。在他的記憶裏,沒有哪種毒品能夠產生如此可怕的破壞力。
大腦裏有一部分會產生讓人愉悅的物質,毒品的作用類似於那種物質,甚至更強。所謂的上癮,就是當吸食毒品到一定程度,大腦會默認為自己無需再提供讓人愉悅的物質,於是中斷了合成。
所以上癮者離開毒品就相當於離開愉悅。
可是再怎麼上癮,也不會有人出現這種沒有間歇期的毒癮發作。人體對愉悅物質的需求是很有限的,不可能時時刻刻都需要。
也許是更加厲害的毒品,不但欺騙了大腦,告訴大腦不必再合成愉悅物質,而且還強橫地破壞大腦,讓它無限度地渴求毒品,隻要不能滿足,就時時刻刻處身於地獄之中。
心情在變化,楊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隻是想要一個奇跡。他想看到她支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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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最近一次任務出了錯,Z忙著補漏去了。她很擔心楊的狀況,楊以前從不出錯,再艱難的任務他也獨立完成給所有人看。
這次他居然漏殺了一個人,這就像微積分拿滿分的大學生在算1+1等於幾的時候回答出了一個十一,是超低級的錯誤,簡直就像是心不在焉。
楊掛了電話,對Z的囉嗦很不耐煩。他踢掉皮鞋,隨便踩了一雙拖鞋回到自己臥房。原本的席夢思大床被換掉,新購置了一張上下架的金屬架鋪,下鋪用皮帶綁著那個女人,上架是他的地盤。
近段時間感覺到很疲憊,他很快入睡。
……血液沾染了腳,像一片無邊的沼澤,他沒有辦法走出去。隻能看著自己被一點一點淹沒……
家庭的童話在一日間破碎。
那個男人和母親在一起,是把她當成了實驗動物。那個男人離開了,斷了毒品的供給,母親終於知道他每天蒸給自己吃的薑撞奶裏放了些什麼東西。
儲蓄僅僅維持了兩個月的毒資就再也無以為續,她決定戒毒。
母親把楊捆在地下室的角落——他們也隻能住在地下室。
母親用塑膠布貼了他的嘴,請求他原諒這種暫時的粗暴,摸著他的腦袋要他乖乖地看電視。然後她努力地把十六寸的黑白電視搬他的腳邊,打開,裏麵正在播放米老鼠和唐老鴨。
母親把門窗關嚴實,用手銬將自己銬在地下室的鐵窗格上。
然後夜幕降臨……
瘋狂的痛苦持續了幾個小時,如字麵形容——瘋狂。
她失去了理智,不能思考,她狂亂地想要掙脫手銬的束縛,去尋找能解除痛苦的藥劑。她忘了鑰匙被她壓在床腳下,隻看見了一把剪刀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比偏執更要強烈的偏執,她夠到剪刀,努力地要剪斷自己的手臂,要從手銬中掙脫出來。
他悶聲地慘叫,想要示警。
但是現實太殘酷,他們住在貧民區一棟半舊樓的地下室,不會有警察來阻止過度喧嘩,鄰居們也並不介意偶爾的狂歡,隻是有一個人在經過時踢了一腳門口,不悅地說:“打孩子別打太厲害。”
楊拚命地弄出聲響,希望那個人能闖進來看一看,救救他,救救他的母親。沒有用,那個人嘟嘟囔囔地走了。
血液從剪刀刻出的裂口裏噴射到高處,又淅淅瀝瀝地淋撒下來,地上積滿粘稠的血……
幾年以後,楊才知道單純在手腕上割一刀其實不會致死,血壓降低到一定程度,血管會收縮,阻止血液繼續流失。他母親死於失血過多引起的休克,主要因為她在自己手腕上剪了很多刀,很多很多刀。
她直到死亡都沒有停止剪斷自己手臂的努力。剪刀很鈍,她隻是把橈骨給絞斷了,尺骨還半連著。
她失去了理智,忘記鑰匙近在身邊,忘了加諸於自身的痛苦,忘了她的兒子在看。
她隻是尋求解脫,不論是毒品也好,死亡也好,隻要能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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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在深夜中睜大了眼睛,被噩夢驚醒隻是一瞬間的事,然而在此之前,夢中的經曆仿佛走馬觀花似的綿延不絕,一晃數年。
他在黑暗裏坐起身,呼吸很平緩,可是額頭上都是冷汗。從上架翻下床的動作依舊利索,隻是腳卻是軟的。他往洗手間走,要好好衝一個澡,身上汗漬斑斑,讓他感覺很不好,激起當日滿身沐浴母親鮮血的回憶。
下架很安靜,這引起了他的注意,楊停下來。
他撿回來的人可能服用了很不尋常的毒品,以至於戒斷反應都是不一樣的,就算昏迷也很不安穩,身體或掙紮或抽搐,總之沒有消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