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裏曾有人評價他為“澹先生從不刻意避免未來的發生,也不排斥任何令人厭惡的可能性,所以才習慣了未雨綢繆”,如果當事人聽到這話一定會哭笑不得,其實他的行為並不是時刻都充滿了理性與謀略,他對禦景風的有些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滿足他自己時有時無的感傷,即使因此被人說成“實在是太溺愛自己的被監護人了”,澹也總是不置可否。在澹看來,這個男孩不僅是他唯一的朋友留下來的獨子,是早在十數年前就不幸消隕的生命的延續,更是他所有的歉意與贖罪。
遺憾的是這些東西,澹永遠也沒有辦法不打折扣地如數傳達給他的被監護人,就像他一直不知道禦景風對他是抱著什麼態度一樣。他們不說不問,是因為害怕自己會給對方帶來困擾。可他們忽略了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隻存在於對方心底的想法,你可以去試探去置疑,可如果對方不講出來就永遠求證不了。
後來澹把竹奈輾轉托付給了她的一位遠房姑媽,不過並沒有告訴禦景是自己安排的隻是簡短地說了句“她搬到底特律去了”,少年這裏隻是默默地點點頭,什麼多餘的也沒有再追問。
2000年的5月,14歲的禦景風持著“Ray”的身份站在澹的書房裏對他的監護人再次請求道:“澹先生,請讓我加入您的組織。”
這是少年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他的監護人使用敬稱,也是澹第一次聽見他叫自己“先生”而不再是“叔叔”。
澹盯著少年的眼睛看,少年的眼神沉著又泰然,找不到一絲焦急與慌亂。澹自然也不會在孩子麵前表現出任何的無奈,隻是稍稍點點頭說“好”後就繼續低下頭翻看手中的資料了。
禦景鞠了一躬後走出書房,而一直盯著他背影看的澹注意到,他的被監護人長高了。
澹心裏很明白這一天遲早要來,隻是自己沒有能力阻止。身為父母總會有這麼一種矛盾的心情,既希望孩子可以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大人,也希望他們永遠和小時候一樣圍繞在自己的身邊,而澹的別扭之處除了這個以外,還有他越來越能清晰地覺察到一種徹骨的恐懼——眼前這個有著一雙墨綠色眼珠的孩子,總有一天也會如同十幾年前的友人與當初的自己一般被時光所吞噬,最後再也不見。
幾年以後的禦景風偶爾還會回憶起這些事,有許多個夜晚,在半夢半醒之間他總能隱約聽到竹奈的哭聲——那是他在2000年的6月再次見到竹奈的時候,竹奈幾乎是一邊跺腳一邊大哭著衝他嚷:“我還沒準你加入組織呢,誰準你為了我多管閑事地成為什麼RAY啊!?”
而禦景風不會知道,在他去見竹奈之前,竹奈曾經打定過無數次主意“見到他時一定不要掉眼淚並且對他做的一切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即使少年那個時候依舊對女孩子的眼淚手足無措,卻為自己的選擇沒有後悔過任何一次,哪怕是三年之後他渾身是血地癱倒在大爆炸中也一樣。隻是,“澹說的沒錯,我的確太得意忘形了。”
能讓禦景風毫無戒備地說出這種真心話的傑比總是有些不同於當事人的不以為然:“我倒是覺得,能夠讓人瘋狂地去為一個目的甘之如飴,是一種值得人羨慕的義無返顧。”
這個時候禦景多半會刻意擺出嫌惡的表情給友人看:“為什麼你每次正經說話的時候我都會有想笑的衝動?”
“喂,我不是為了搞笑才存在的!”
“那麼你的存在本來就是個笑話。”
實際上他們心裏都明白得很,彼此總有一些好也好不了的傷,這個時候的他們更需要的是與精神波長吻合的故作輕鬆,而不是一味地追憶傷痛。
哪怕最終留下來的痛苦更加一觸即發與欲蓋彌彰。
2002年10月,座落於紐約郊區的摩斯托大廈發生大爆炸,當時為執行任務而參與其中的禦景風遭到重創。
2002年12月,就在禦景風脫離危險傷情穩定之後,淺井竹奈失蹤。
2003年10月,禦景風返回日本接受歸隊後的第一件任務——搭乘“愛卡提莉娜”號拿走橫溝正夫持有的新型毒品。
2004年12月,他用槍抵住雷斯林的太陽穴聲音銳利得像一把刀:“我隻問你一遍,淺井竹奈現在在哪裏?”
2005年2月,禦景風把一直藏在錢包裏的琴譜撕碎後扔進垃圾筒,連同揉皺了的用來裝紅茶的紙杯。暮冬的陽光刺入眼底,他壓了壓帽子盯著行人看了一會兒,似乎想了什麼又可能什麼都沒想,但那個時候,他究竟是帶著什麼樣的表情目送牽著手的男孩女孩擦過他的衣襟向前方跑遠,誰也沒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