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禦景轉過頭來用墨綠色的眼珠盯著他,語氣顯得悠然又自信:“不要急,我會連同利息一起把人情還給你的,雷斯林先生。”
這時恰好護士過來量體溫,雷斯林並沒有立刻咀嚼出這句話的意思,於是他隻是彎下腰衝少年微微一笑:“放心,我會把你這麼健康的狀態向你的監護人如實彙報的。”
與禦景風相處的這幾天來,雷斯林覺得自己似乎之前有什麼東西判斷失誤了,這個少年絕對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樣普通,可究竟是哪裏不普通,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他的氣勢吧,雷斯林總覺得每次與他對視時,都會體會到一種無形的防備與懾人的力量,那麼傲然又那麼清冷。
不過這些對於雷斯林來講並不值得費盡心思去揣度與顧及,對方的氣勢再強也不見得會對自己產生什麼威脅——直到半年後他從澹的辦公室裏出來,看見禦景風壓著帽子遠遠走來衝他一笑:“看來我們真的成為同事了,雷斯林前輩。”
雷斯林的電話叫澹多少鬆了口氣,雖說高燒引起了肺炎,再加上手肘脫臼和重度脫水使得禦景風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不過好在有驚無險。澹盤算著等他再稍微休養一段日子就把他接回日本來。於是在禦景打來電話的時候澹嘮叨得有如一名恨不得馬上就飛到兒子身邊的父親,突然他發現少年在電話那邊出乎意料的沉默。
澹覺察到了些什麼,稍微沉了沉語氣:“……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是你要雷斯林殺了淺井先生麼?”少年的聲音裏帶著年輕的鹵莽,“為什麼非得殺了他?”
“如果不殺他,現在死的就是你。”
“你撒謊。”
“那麼,我恰好利用了這個機會除去想背叛我的人,難道這種解釋比較叫你好接受?”
“……背叛你的人就都要死?”
“貌似例外還沒有出現。”
少年在那邊沉默了,呆了一會兒他的聲音輕輕地傳了過來:“竹奈要怎麼辦?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
“你同情她?”澹反問道,“還是你覺得我看起來很像一個會好心收留所有孤兒的人?”
少年似乎在電話那邊籲了口氣,之後一字一頓地說出盤繞在自己心裏好久的想法:“那麼請讓我來保護她。”
澹聽了他的話,語氣不由地變得嚴厲起來:“不要開玩笑了,你自己還不過是個需要別人照顧的小鬼,還是你覺得背負一個人的生命是件很容易的事?”
少年的聲音在電話裏帶著些許的金屬質感,叫人辨別不出有多少激烈的感情波動:“你以前和我說過,人正因為無法預測未來才可以一邊恐懼一邊無畏。”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能抓住的,或許僅僅是無畏尚且還在的現在。所以拜托……”少年的聲音被劇烈的咳嗽阻斷了,澹緊張地皺了下眉,強忍著沒有說話。
“所以拜托請讓我加入你的組織。”少年一口氣說完,態度不卑不亢。
澹想了想,終於狠下心來:“我的組織絕對不會要連自保都做不到的廢物,不要因為你是我的養子就太得意忘形,想和我談條件,至少要具備相應的資格。”
說完澹掛了電話。
不對的,自己本不是這個意思,絕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澹有些苦惱地搓了搓手,“隻是不想看見你陷入任何危險之中,任何。”可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澹是永遠也說不出口的,他害怕禦景會認為自己過於自私與專製。更何況澹本來就不是個擅長說教的人,即使有些時候他也很想像別人家的家長一樣能對自己的被監護人說出什麼深徹的大道理,但他每次都會在說這些話之前先被自己打敗。雖說他更習慣站在遠處默默地注視著一天天長大的孩子,讓他慢慢去打造隻屬於自己的世界,去遇到他喜歡的人、他想保護的人與值得他以命相托的人,他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這是屬於孩子自己的人生,別人不該過多地幹涉。然而當他之前在機場就那麼注視著單薄的少年拎著箱子孤零零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時,卻覺得心裏有一處突然變得空空蕩蕩了。
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可以給這個孩子世界上最平靜的生活,要他永遠不走上和自己一樣的路。但是澹卻沒有把禦景風從小就托付給一個真正平凡的家庭撫養,並且還教給了他槍法與搏鬥技。——於許多方麵來講,澹所想的與所做的總是背道而馳,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十數年前,禦景尋介倚在窗邊轉過頭來,第一次衝他冷笑著說:“你不過是個不能自圓其說的可憐男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