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的言行搞糊塗了,想問,又不敢問。他坐在那兒,出神地想著什麼,時而喃喃自語道:“隻能找那一個了……可是……唉!”時而抬頭看看我,道:“嗯……這樣安排的話,也行……至少可以借此激怒他一下……”
我越聽越糊塗,他卻忽然站起來,對我道:“明天早晨,我再來這裏找你,你不要走開。”說完他就走了。
“他那些古怪的言語,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我按照他的囑咐沒有離開。我不怕他去告密,我相信自己的命運。何況生死早已不是我所關心的,隻要有一絲刺殺成功的希望,我都不會放棄。
“第二天,他如約而來,帶來了一個狹長沉重的包裹。打開來,裏麵是一支黑黝黝的長形尖頭的物體,似椎非椎,似劍非劍,形狀極其怪異。我看不懂。他神情凝重地告訴我:此物是上古神器,可襲敵於千裏之外,要謹慎使用。他詳細地給我講解了使用之法。我記下了,可心裏卻半信半疑。
“他又交給我一卷圖畫。說,兩個月後,秦始皇又要開始巡遊了,圖中就是他這次巡遊的路線,我可以按這路線圖找地方行刺秦始皇。我聽了更是疑惑:秦始皇疑心極生,在鹹陽宮苑中行走,都不準侍者泄露他的行蹤,泄者立斬。這黑衣人怎麼會這樣神通廣大,提前兩個月弄到他的巡遊路線圖?
“我滿腹疑問,可他說完這些話後,就飄然離去了。追上去問他叫什麼名字,他隻頭也不回地說:他叫滄海君。這當然不會是真名,我明知他在隨口敷衍,卻也無法可想。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我按照那路線圖,沿途考察,最後決定選在博浪沙。如果那滄海君那我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博浪沙將是最容易成功的地方。
“我就要一馬平川,我就是無險可守。別人行刺需要隱藏之所,我不用。我將在離馳道十裏的地方設伏,有誰能發現我?事發之後,又有誰能抓住我?要不是為了親眼看到仇人的毀滅,我甚至可以待在更遠的地方。
“等啊等,終於,秦始皇的車駕來了。遙遙望去,浩浩蕩蕩,不見盡頭。我克製著自己激動的情緒,舉起那神器,按照滄海君教過我的方法,撫摸目標。我吃驚地發現,那神器竟能使我將那麼遠的東西看得一清二楚!我一下就找到了皇帝專乘的金根車,駕六馬,張羽蓋,黃屋左纛,不錯……但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了第二輛金根車,不,不止!還有第三輛、第四輛……我越看,心越往下沉。
“長長的隊伍裏,前前後後竟有十九輛金根車!
“十九輛中,當然隻有一輛是真的,可我怎麼知道是哪一輛呢?
“我不能把時機白白放走!我不想讓這獨夫再多活一天!長期鬱積著的亡國之恨湧上心頭,衝昏了我的頭腦,我無法再控製自己——我把那神器對準了一輛看起來最華麗的金根車。唉,其實我隻要冷靜地想一想,就該想到:秦始皇為人嚴峻深刻,怎麼會把自己的坐車打坐得那麼花哨繁複呢?唉!”張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臉上現出了無比懊悔的神情。
齊王道:“那輛車到底是誰坐的呢?”
張良道:“後來我打聽到,是秦始皇的一個寵姬坐的。”
齊王道:“那麼那件……神器又是怎樣摧毀那輛車的?”
張良閉上眼眼,隔了一會兒,才緩緩道:“那情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親眼看到,那神器怒矢離弦般飛出去,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像閃電一樣從空中劃過,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白影,然後,幾乎是一眨眼間,它擊中了那輛金根車。隨著一聲可怕的轟然聲響,一蓬巨大的火焰從那裏升起,然後消散在空中。”
“我震驚得忘了自己是在行刺,隻呆呆地向那裏走去,想去看個究竟。我遙遙地看到地上散落著七零八落的還在燃燒著的車子殘體,侍從、宮女們全都被這劇變驚呆了,站在那兒發愣。很快,訓練有素的武士們清醒過來,他們首先做的,不是檢視車子的殘體,而是迅速衝向另一輛金根車,將那輛金根車密密地圍護起來。然後一部人開始分頭向四麵搜索。
“我這才回到現實中來,同時明白了一件事,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我選錯目標了。
“天哪,我遇到了真正的神人,他授予了我如此威力奇大的武器,而我竟然失手了!我的悔恨難以用語言形容。
“朋友知道了我做了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誇讚我的膽量,有本事。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算什麼有膽量有本事?我是這世間最無用的人!我把一切都搞錯了,我愚蠢,我無能,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那個錯誤……這件事成了我心中啊深的憾恨,然而別人偏偏常因此稱讚我,這使我更加痛苦。我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隱藏起來,讓時間洗掉世間眾人對我的一切記憶,我的避世靜修的念頭,其實就源於此。但後來群雄逐鹿,風起雲湧,我身不由已卷入其中,想退也不能退了。看來,真正要修道隻能等到天下太平以後了。”
張良說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神情間無限蕭素。
室內沉默了許久,齊王忽道:“子房,你剛才說,那神器飛出去後,身後拖著一條白影?”
張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怔,道:“是啊,也不知怎麼回事。而且那白影在空中凝固了許久才慢慢消散。”
齊王道:“白影……拖著一條白影……拖,就是‘曳’……嗯,對了……”
張良奇怪地道:“你說什麼?”
齊王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來,幹了這杯!”
張良走後,齊王又陷入了沉思的狀態,與前段時間的沉思不同的是,這次他的神情間多了一層憂慮之色,這是季薑從未見的。以前就是遇到在別人看來是天大的難題,齊王也能輕鬆自如地解決,從不會顯示出憂慮的樣子。季薑非常擔心,關切地問道:“大王,你在憂慮什麼?跟項羽的決戰嗎?聽說範增已經讓陳平的離間計趕跑了,氣死在半道上。現在項羽是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了,大王你不必須為此……”
齊王搖搖頭,道:“不是為了項羽。”季薑道:“那是為了什麼?”
齊王吧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有些事……不大對頭,我說不出來。”
齊王說著,站起來背著手踱了幾步,眉頭深鎖,輕聲自語道:“難道是因為那強大的攻擊力量?可他並沒有敵意啊……何況他還要靠我們……到底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就是擔心了又有什麼用呢?那樣巨大的神力,如果存心要做什麼不利的舉動,又有誰攔得住呢?唉!到底哪裏有什麼問題呢……”
季薑的目光跟著齊王轉來轉去,道:“大王,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啊?”
齊王抬眼看了一下季薑,隔了一會兒,忽道:“季薑,陪我玩一局‘八宮戲’。”
季薑一怔,道:“‘八宮戲’?大王,你要下‘八宮戲’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