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宣以來,大明朝的官員總算能在每年少之又少的假期之外得到賜假,這些假期大多是集中在冬至元宵這樣的大節,尤其元宵這種難得能解除夜禁的日子更是如此。此次元宵又是解除夜禁,舉城燃放花燈,再加上額外的賜假,忙碌了一年的官員們自然是喜不自勝。畢竟,如今這些當官的還沒有養成凡事倚靠幕僚師爺的習慣,從內閣到部院再到府州縣,當官靠幫手的不是沒有,但完全靠幫手當官的卻很是少見,放假自然是最讓人高興的。
所以,大街小巷四處可見高頭大馬華車羅轎四處拜客的官員們。入京的藩王們需要和留在京城的藩王們攀攀輩分探探消息;勳臣貴戚們彼此結姻親,再加上世交袍澤等等關係,往往是自成體係;部院大員們彼此之間也有各自的人脈圈子,就算沒有上司需要拜訪,卻得籠絡好前來拜見的下屬;哪怕是剛入仕途的文官們,也有同年同鄉等等需要往來串連……總之,整個正月裏,無論是誰都會發現,原來自家還有那麼多平日不太見麵的親朋故舊。
正月十四這天傍晚,往日應當安靜下來的京城卻是熱熱鬧鬧,東安門外燈市上照例開了元宵燈會,滿城上下但使家境還過得去的,也都掛起了花燈。就是不去看燈,不是自家團圓,就是有客人登門。門庭冷落的地方不是沒有,但對於正對東安門的那條胡同來說,真正冷落的府邸就隻有那麼一座梁王公館。
可就算是那座梁王公館,這會兒門前也是有好幾個人站在那裏。為首的那個人在臃腫的大襖外頭還穿著厚實的大氅,可即便如此,仍然能看出他的矮小瘦弱來。可即便是這麼一個瘦小的少年,倘若不是左右死活攔住,他便要直接往門前撞去,讓守門的禁衛好不為難。如是僵持了許久,一陣突如其來的馬蹄聲一下子打破了這僵局。
“這是怎麼回事?”
守衛的侍衛親軍終於看清了過來的那一行數人,聽到為首的人喝了一聲,那個總旗一下子認出了人來,就慌忙開口叫嚷道:“王公公!是衛王……”
騎在馬上的王瑾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衛王,慌忙一躍從上頭跳了下來。見衛王掙脫左右手下的鉗製,一下子朝他衝了過來,他連忙矮了半截身子跪下,卻又伸出雙手候著,果然,衛王才跑了幾步,就一下子跌倒在他的懷裏。
“王……王……”
“衛王殿下,是小的王瑾。”王瑾小心翼翼地把衛王扶了起來,這才站直了身子,“這大冷天的,聽說殿下的病還沒好齊全,怎麼這就出來了?要是皇上知道了,必定是擔心得了不得!瞧瞧,這風又刮得大了,您這衣裳也沒係好!”
王瑾一邊嘮叨,一邊細心地給衛王係好了大氅的帶子。瞧見衛王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還有那麼一縷難以掩飾的憂心忡忡,他就知道這位年紀最小的皇弟多半是已經察覺到了。可是,皇帝這些天一直雖表現得很平靜,但他怎麼會不明白,天子在徹底弄清楚了京師這一連串事情之後,又如何平靜的下來。所以,他此時打定主意不讓這天家的長兄幼弟碰麵,於是又放軟了口氣在旁邊哄騙。然而,往日百試百靈的絕招這一回卻失去了效用,衛王什麼話都不說,卻一個勁地搖頭,那表情異常執拗。
隻沒過多久,西邊胡同盡頭就傳來了又一陣馬蹄聲。王瑾心道不好,可看到衛王從身邊衝了過去,他想也不想,連忙伸手一撈把人抱了個正著。可這會兒的衛王就不比剛剛那麼安靜了,使勁蹬著雙腿掙紮,到最後幾乎想要張嘴咬人時,那一行人也已經停了下來。
看到隨行的錦衣衛指揮同知房陵跳下馬要上前,朱瞻基卻突然出口喝止了他,隨即一拉韁繩跳下馬來。大步走上前時,王瑾已經是鬆開了抱著衛王的手,衛王趁勢一溜煙跑了上來,卻在離他還有三四步遠的地方撲通跪了下來,什麼話也沒說,隻是一下子趴在了地上。看到衛王都跪了,其餘人雖說還有不曾看清來人麵目的,卻全都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