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3 / 3)

上海總行回答說,這艘油輪是天津成記洋行的定貨。

我爺爺說既然是成記洋行定的貨,為什麼天津方麵沒有見到一文錢?

上海總行說,錢的事,天津不要管,成記洋行已經和總行說定,貨款隨後就到,請天津方麵先記下帳。

這真是匡古未有的奇聞了,美國人做生意,什麼時候賒過債?美孚油行屬於洛克非洛財團,除非有老洛克非洛的話,誰也不敢先把貨發出去,然後再等著付款,美孚油行上百年的規矩,從來就是先付款,後提貨。

為這件事,我爺爺和上海總行交涉了一天,最後上海總行的老板對我爺爺說,梁月成這個人,我信得過。

這件事,對我爺爺的震動極大,我爺爺就想,梁月成這個人,怎麼就有這麼高的信用?美國人是曆來誰也不相信的,如今美國人都信得過他了,怎麼咱們中國人還會信他不過呢?行,就是這個人了。

這樣,我爺爺就對梁月成有了一個好印象。

光我爺爺一個人對梁月成有好印象也還是定不下來這門親事,於是我爺爺就把全家人全召集到自己的上房來,商量這件大事。參加這次核心會議的人員,第一名,自然是我母親,第二名,就是從塘沽召回來了我老爸。此外,還有六叔萌之,九叔菽之就住在家裏,一說讓他到上房裏來一趟,他就挾著一本書過來了。同時在上房裏的男子還有我哥哥,因為他就在奶奶身邊,因此也就一起算是在場了。那時候我還沒有生下來,但有我母親在場,我也就算是參與了這次的決策。

其實我爺爺和我奶奶全知道,在這些被召到上房來的人們之中,隻有一個人最重要,那就是我母親。我母親自然知道這件事關乎著我芸姑媽一生的幸福,所以既不表示讚同,也不表示反對,她隻說一切還是要芸姑媽自己拿主意。

我爺爺派我母親做全權代表去對芸姑媽說,芸姑媽自然是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這樣,我母親就說話了,我母親回來對我爺爺和我奶奶說:“還是找個機會雙方見一麵吧。”

在那個時候,男女雙方在婚前見麵,就和現在說的搞對象一樣,不過那時候的見麵比如今的搞對象要文雅一些,現在搞對象的那個“搞”字,是一個動詞,把男女之間的事,詮釋得太直露了;而那時候的“見麵”,卻沒有任何目的性,任何人都可以和另一個人見麵,見過麵也不一定就要“搞”什麼,彼此沒有任何使命。

我們一家人正在想找個機會讓芸姑媽和梁月成見麵的時候,一天,勤姑到上房來對我奶奶說,曹家老太太的生日快到了,請老太太吩咐今年備什麼禮?

“唉呀,閨女。”我奶奶幾乎沒把勤姑摟過來,“侯家大院虧了你這麼個精細人,若不真不知要耽誤多少事呢。”

曹家老太太生日的那一天,我們侯姓人家總動員,除了我爺爺之外,幾乎全去了,而且連桃兒和杏兒也去了,據桃兒姐姐後來對我說,在她的印象中,曹家老太太就是一個玻璃人,肉皮又光又亮,頭發梳得油油光光,在一對蠟燭的照耀下,全身閃光,看得人特刺激。再至於梁月成呢,桃兒姐姐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壓根兒就沒看見這個人,她光在曹家大院裏看西洋景了。那一天,曹家大院就象出皇會一樣,什麼人全有,男男女女,珠光寶氣,人人全都是一個勁地笑個沒完,滿院裏處處是咯咯的笑聲,連房簷上臥著的老花貓都在咯咯地笑。

也難怪那天桃兒姐姐沒見著梁月成,人家曹家老太太專門備出一間客廳,把梁月成和我老爸、我母親和我奶奶陪著我芸姑媽在客廳裏說話呢。據說大家很是談得來,談話間就說到我芸姑媽的病,梁月成一聽就明白了,他說這是心髒病。又問了服什麼藥?我奶奶回答說什麼名貴的藥都用過了,近年來雖然好了一些,可總也是讓人放心不下。

“侯老太太,你老若是相信我,我說給您一個辦法,這種病光服中藥是不行的,要到西醫醫院去治,人家西醫,專門有這麼一科,叫做是心髒專科,住到醫院裏,每天定時服藥,還按時有人陪著鍛煉身體,人家還有各種的儀器監護病情,住上些日子就會好轉了,雖說是除不了根兒吧,可是也比隻服中藥好。”接著,梁月成又向我奶奶說,德租界裏有一家醫院,剛剛從德國來了一位克醫生,專治心髒病,他的一位什麼朋友住院之前,簡直眼看著就不行了,可是隻一個月的時間,當他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維格多利舞廳,他先生楞跳了一個通宵。

“唉呀,你瞧瞧,怎麼我們就沒聽說過。”我奶奶聽說芸姑媽的病有了辦法,當時高興得連芸姑媽的婚事都忘了,“梁先生快給我們問問這位德國醫生,隻要能醫好芸之的病,他要什麼,我們就給他什麼。”

“侯老太太,您在這兒等著,我現在就去。”梁月成是個急性人,話沒有說完,一溜煙兒,他就跑出去了。

那一天晚上,當我們一家人從曹家大院出來的時候,車上少了我的芸姑媽,當時桃兒姐姐還問我母親,芸姑媽怎麼不和大家一起回家,我母親回答說,芸姑媽找醫生治病去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