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兒照看我的六叔萌之,還有一層意思,我的六叔萌之每天放學回家之後,一定要到我母親房裏來做功課,我的九叔菽之才上小學,他讀書一定要讀出聲音,我六叔萌之說他吵得自己沒法看書,所以就到我母親的房裏來做功課。再有,那時候中學裏的國文課,選的全都是古文,我的六叔萌之有不明白的地方,還要向我母親詢問,所以,我的六叔萌之從一下學,就長在我母親的房裏。這時候,他寫字,桃兒為他磨墨,他讀書,桃兒照看著他用茶,一直到六先生做過功課回房去,桃兒還要幫助查看明天的功課表,再為他打點明天應該帶的書和文具。
日月就是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了好幾年,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我母親在生下了我哥哥之後,又生了一個女兒,我的芸姑媽和梁月成雖說日月過得不錯,可是我芸姑媽一起沒有懷孕;勤姑那裏傳回來了消息,說是也做了母親了,還說待孩子長大些,就回馬家來。人家馬家有規矩,原來的丫環出嫁之後,一定要有了兒女,才能再回到馬家來做事,不生下兒子,怕斷了人家的香火,馬家是絕對不會讓她們回來的。
果然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正是在一片榮華富貴、美滿和睦的生活下麵,我們家卻在暗中發生了為後來的敗落種下禍根的巨大變化。
這一天,我老爸才從塘沽回來,他自然是要先到我爺爺和我奶奶的房裏去問安,我老爸走進上房裏來一看,氣氛在點不對頭,我爺爺正一個人坐在他的太師椅上,板著一副麵孔,似和什麼人生氣呢。我老爸曆來不問我爺爺和誰生氣,因為他知道,一個問得不得體,說不定我爺爺就衝著他來了。“我還會生誰的氣?就是生你的氣!”你說說,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這次我老爸又想裝沒事人兒,就象背書一般地向我爺爺和我奶奶問過安好之後,轉身就往外麵走。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我老爸已經走到院裏來了的時候,我爺爺在他的房裏厲聲地向我老爸喊了一聲:“茹之,你回來。”
我老爸是何等精明的人呀,他一聽我爺爺讓他“回來”,就知道自己“犯事”了,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院裏,暗中在想對策。隻是,這次我爺爺似是真地發火了,他不光是讓我老爸回來,他還向站在院裏的吳三代喊了一聲:“吳三代,你把院門給我關上。”
又聽見我爺爺讓吳三代關大門,就更把我老爸嚇傻了,回過身來,他就往後院走,想逃到我母親的身邊去尋求保護;自古以來,公公沒有當著兒媳婦兒的麵管兒子的道理,就是管,也要給兒媳婦兒留點麵子,你把你兒子罵得一文不值,你兒媳婦兒聽著就不高興,萬一兒媳婦兒插言說了話,豈不是就讓你下不來台了嗎?所以,老爹管兒子,一定要背著兒媳婦兒的麵,有兒媳婦兒在眼前,最多也就是說說罷了。
我老爸聰明,他心想,隻要逃到後院,無論我爺爺多生氣,他也不好蒙頭蓋腦地跟我老爸玩命。可是我爺爺也絕非等閑之輩,他在吩咐吳三代關好大門之後,還沒容我老爸往後院裏跑,立即我爺爺又向吳三代吩咐說:“你把二道院的院門也給我關上。”
這一下,連吳三代都嚇傻了,他在關好二道院的院門之後,返身向回走的時候,正好從我老爸的身邊漫過,這時吳三代就小聲地向我老爸問著:“大先生,你在外邊沒惹下什麼事嗎?”
“我老老實實地在大阪公司做事,能惹下什麼事呀?”我老爸向吳三代說著,臉上還帶著三分的委屈相。
“沒惹事就好。”吳三代說著,攝手攝腳地就走開了。
這時,前院裏隻剩下了四個人,我爺爺、我奶奶、我老爸,第四個人,就是吳三代。吳三代當然不能走遠,他就立在門檻外麵,等著聽我爺爺的吩咐。
“茹之,你到我房裏來趟。”正房裏傳出了我爺爺的聲音,明明是有事情要審問我老爸,但,我老爸卻和我爺爺裝傻,他站在院裏向著正房問著:
“您是叫我?”好象我爺爺根本就沒有必要找我老爸說話似的,我老爸還是一動不動地在院裏站著。倒是吳三代知道此時已經再不能裝傻了,他站在遠處向我老爸擺擺手,暗示我老爸應該早早選擇坦白從寬的道路。
無可奈何,我老爸隻能乖乖地走到正房裏來了,一開始他還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要和我奶奶說點什麼開心的話:“娘,您說侯家輝多不是東西……”
“嗯!”我爺爺咳嗽一聲,打斷了我老爸的話,然後我爺爺就向我老爸看著,“啪”地一下,把一張報紙放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