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呀。”桃兒姐姐歎息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著,“就說是咱們少奶奶吧,自幼生在名門望族,本來就是大家閨秀,家裏立著學館,自己又多才多藝,做姑娘的時候,沒受過半星兒苦。後來嫁到侯姓人家來,那就更是門當戶對了。侯家的大少爺,又是一位品學兼優的才子,少奶奶這不是前生修下的福份了嗎?”
“可是半路上就進來一個宋燕芳。”杏兒打斷桃兒姐姐的話說。
“若不,怎麼就說是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呢?”
桃兒和杏兒輕輕地說著話,我仰躺著看屋頂,這時,我看見這天的夜色好晴好晴,天空上好圓好圓的月亮,鄉下的窗子沒有玻璃,隻有一層窗紙,就這樣,月光也透過窗紙照進來,在牆上,屋頂上畫下明麗的光。看著月光,聽著身邊桃兒和杏兒說著話,我似覺得這不是她們兩個人在說話,這是月亮和星星在說話。
鄉下的這座老廟,已經很破很破了。我隻記得那道門坎兒好高,門坎中間有兩道深溝,據說是前來敬香的人蹭出來的,那門坎兒極高,桃兒和杏兒在兩旁領著我的手,我向上一跳,身子輕輕地飄起來,一下,我就跳過來了。
進到廟裏,我也顧不得抬頭向上看看佛爺是什麼神態,匆匆跪在地上,我就嗑了一個頭,然後在做大班長和考第一之間,選了一個願,口中默默地念叨了幾句,就站起來,站在一旁看桃兒和杏兒嗑頭許願了。
先是桃兒姐姐站到佛像的對麵,她取出一柱香,點著了,等著香冒過了一投黑煙,這才把香敬插在香爐裏。然後,她向後退了一步,抬頭向佛像看了看,這才緩緩地跪下,雙手合什,放在胸前,嗑了三個頭,嘴唇間開始囁嚅了起來。我知道,這是她在許願,許什麼願呢?我猜不出來,但我看見她跪在佛像的下邊,嘴唇間囁嚅了幾句,隨之,淚珠兒就湧出了她的眼窩,她也顧不得拭眼淚兒,仍然囁嚅著,聽不見一點聲音,隻看見她的淚水已經流下了她的臉頰。
過了一會兒時間,桃兒姐姐緩緩地站起了身來,看她的神態,她似是有些累了;這時,杏兒也取出了一柱香,慢慢地點著了,也學桃兒姐姐的樣子敬插在香爐上,隻是杏兒才一跪下,立即就嚶嚶地抽泣起來了,她抽泣得好委屈,明明是滿心的話,無處訴說,就是此時此該跪在佛像的麵前,她也仍然是無法說出口,她隻有嚶嚶地抽泣著,有淚無聲地抽泣著。
一直到如今,我記著彼時彼際的情景,我真是無法理解,她們兩個人到底為什麼落淚?我母親待她們和親生的女兒一樣,我們家也對她們不薄,同鄉的姐妹沒有一個不羨慕她們兩個人的,可是一跪在佛像的麵前,她們竟哭起來了。
在佛像麵前跪了好久好久時間,臨到出來的時候,桃兒姐姐拉著我的手囑咐我說:“回到家裏,別對母親說咱們來過廟裏。”
我點點頭,表示能夠理解她們何以不願意人們知道她們到廟裏來敬香許願的事。
宋燕芳的懷孕,在侯家大院裏攪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本來呢,就算是宋燕芳在侯家大院裏的名份不正,可是她既然和我老爸住在了一起,那麼她有可能懷孕,也是人們意料之中的事;而且侯家大院裏各房各院的奶奶們每年都有人生小孩,自然也就每年都有人懷孕,宋燕芳進侯家大院的門已經三年,她懷孕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
但是,宋燕芳實在是太可憐,而我們的杏兒妹妹也實在是太善良了。
宋燕芳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那還是春天的事,但她沒有聲張,就連我老爸都不知道。可是天氣一熱起來,宋燕芳就吃不住勁兒了,她滴水不進,人已經是鬧得奄奄一息了。
杏兒姑娘心善,她看著宋燕芳折騰得實在是太厲害了,雖說在宋燕芳房裏,她對宋燕芳一點感情也沒有吧,但看著她一連許多天不吃不喝,杏兒也有點同情了。杏兒對桃兒姐姐說:“就是看著一隻貓兒、狗兒這樣每天滴水不進地躺地床上受罪,你也要想個辦法救它的呀。”何況,女人總是不忍心看著女人受苦的。
到了我母親到小跨院來看宋燕芳的時候,宋燕芳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杏兒說,一天下午,她看宋燕芳一個人蹲在房間裏,手扶著床,頭低得幾乎挨在了地麵上,最先也沒有十分在意,杏兒心想,天知道她又在使什麼花花點子,一個唱戲出身的人,說不定又想起要練什麼功夫來了。可是眼看著她一直蹲到中午,還是沒有站起來,為時杏兒才過去向她詢問:“姨娘這是做什麼呀?”
聽見有人和她說話,宋燕芳無力地抬起頭來,這一抬頭,杏兒嚇得喊了一聲“天”,宋燕芳的臉色就象是死人的臉色一般,連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姨娘,你這是怎麼的了?”
杏兒以為宋燕芳得了什麼急病,就想急著去前院稟告,好及早請位醫生來,可是宋燕芳一把拉住杏兒的手,要她幫助自己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