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說,反正是你一個人的不對。”這時芸姑媽打斷我老爸的話說著。
我母親呢?她毫無反應,她隻是靜靜地坐著,既不睬我老爸,也不責備他什麼話,她今天就是一心看戲來的。
和台上的薛平貴比起來,我老爸實在是可愛得多了,薛平貴越唱越有理,好象他一點錯誤也沒有,而我老爸卻是覺著自己一無是處,無論給他什麼處分他也甘心接受。
隨著,芸姑媽就開始數落起我老爸了:“你已經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就不想想後果呢?咱們下邊有弟弟,你有女兒、兒子,你的一行一動,都要做全家人的榜樣。當然,你肯努力讀書,你肯上進,你孝敬爹娘,你為人忠厚……”一口氣,芸姑媽說出了我老爸身上的幾十個優點,憑著這些優點,我老爸莫說是隻討了一個“小”,就是他真惹下了什麼大禍,到了官府,那也是要將功折罪,免於追究的。
“說那些還有什麼用呢?”我老爸倒有自知之明,他歎息了一聲,又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著,“走錯一步,就沒有改正的機會了。當初,我也是想過,管他三七十一呢,明明是你們做下的圈套,我被你們灌醉了,第二天,我來個不認帳……”
“怎麼能做那種對不起人的事呢?”芸姑媽打斷我老爸的話說著,“若是外人呢,也就無所謂了,給她幾個錢打發了也就是了,諒她也不敢聲張。可是宋燕芳不是咱老娘的幹女兒嗎?”
“難,就難在這裏了。”我老爸還是做著自我批評地說著,“不認帳吧,也不是沒有理,可是說不定從此她就淪落下去,淪落為煙花女子,不也是我的過錯嗎?”這時候,我老爸想起了聶赫留道夫,他就是做下了荒唐事不認帳,才使得瑪絲洛娃到後來成了妓女,而且還犯下了殺人罪的。當然,這是老托爾斯泰寫的《複活》裏的故事,我老爸比起那個花花公子來,還是有品德的。
“算了吧,事到如今無論怎麼說也是你一個人的過錯了,今天,有我在這裏,你就向我嫂嫂賠個不是,嫂嫂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還能說不寬恕你嗎?”芸姑媽看著已經到了可以和解的火候了,就打斷我老爸的話,對他說著。
也不敢抬頭看我母親,我老爸就是呆呆地坐在他的座位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向著我母親說道:“看在我們青梅竹馬的麵上,景福,你就原諒了我吧。”我老爸說他和我母親青梅竹馬,指的是我母親和我的芸姑媽自幼在一個學館裏讀書,早在我母親和我老爸成親之前,他們就見過麵,說過話,還是一對好朋友呢。
我母親還是沒有一點反應,連看也不看我老爸一眼。有人說,世上象我母親這樣的人最不好辦,你簡直猜不透她心裏想的是什麼。一事當前,你到底是同意、還是反對?她都不讓你看出來,這叫喜怒不形於色。就說今天的這件事吧,芸姑媽出麵調解,也就應該是夠有麵子了,而且百分之百地我老爸一個人光說是自己的不對,一點客觀原因也不拉,殺人不過頭點地麼,怎麼夫妻一場,我母親就不能給我老爸一點好臉子看呢?可是我母親就是這樣讓我老爸下不來台,直到散戲,我母親也沒和我老爸說一句話。
不說話就不說話吧,車子回到侯家大院,各房各院早已經息燈了,吳三代說隻有我奶奶剛剛打牌回來,正在上房裏等著他們回來呢。我母親和我老爸一起來到上房,問過我奶奶的安好,然後就一起回房去了。
這裏,大家看出點眉目來了吧,我母親雖然在戲院裏沒和我老爸說話,可是回到府裏之後,當我老爸跟在我母親的身後走進我母親房裏來的時候,我母親並沒有往外趕他,我老爸心裏一樂,有門兒,快馬兒地,他就鑽到被窩裏去了。
看著我老爸進了我母親的房間,芸姑媽立即跑到上房來,悄悄地對我奶奶說:“回屋了。”
我奶奶一聽,念了一聲佛,立即眼淚兒就湧出了眼窩,正趕上我爺爺也還沒有睡下,我奶奶撓起兩個大姆指,向我爺爺做了一個手勢,然後還將兩個大姆指合攏在了一起,又向我爺爺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我爺爺明白了沒有,反正我爺爺隻是歎息了一聲,就再也不說話了。
隻是,到了第二天我老爸從我母親房裏出來的時候,芸姑媽還想問他昨天夜裏的事,我老爸什麼話也沒說,披上衣服就奔火車站去了,買了張去塘沽的車票,他就一個人走了。
隻有我知道那一夜的情形,那天夜裏我母親把我留在了她的房裏,大熱的天,她把我摟得好緊。我老爸那邊一有了幹什麼動靜,我母親就把我弄醒,我胡裏胡塗地就和我母親鬧,我母親也不哄我,任由我鬧個沒完。好不容易我睡著了,沒過一會兒,我母親又把我折騰醒了,氣得我坐在床上衝著她直喊叫:“你還讓人睡覺不了?”
整整折磨了我一夜,第二天我老爸走了,我母親才哄著我睡下。你說說,他們兩個人鬧別扭,我可是跟著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