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有點老套子了。後來我讀托爾斯泰的小說《安娜、卡列尼娜》,就覺得他有點抄襲我們家的情節。不過,我仔細一想,夫妻之間,因為這種事有了隔閡,出來調停的,姑奶奶是最好的人選。那個安娜、卡列尼娜就是因為他哥哥有了外遇,而又被她嫂嫂發覺、雙方鬧得不可開交,這才出來做和事佬的。隻是那個安娜自己也是一個水性楊花的人,別人的事沒有調停好,自己反倒陷進去了,而且又是受了一個壞小子的勾引,如此才有了後來的那一場臥軋事件,說來也真是命裏注定的一場劫難了。
我的芸姑媽自然就是要調解我母親和我老爸之間的關係,調解完之後,人家就回人家自己的家去,我的姑丈——梁月成還有事情要做呢。
看見我老爸回來,還沒容他坐穩了屁股,我芸姑媽就嘟嘟囔囔地鬧著要去看戲,芸姑媽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著:“各家戲院裏每天留著包廂,可是有了好戲,總是老娘自己先去看,老娘不去的地方才輪到別人去看,真去了,也都是那些破三破四的戲了。今天不行,今天咱們先挑,咱們挑剩下的,才有老娘的份兒呢。”
芸姑媽嘴上這樣說著,她還真就這樣做了。到了晚上,她督促著我母親更衣,還囑咐好桃兒姐姐看好我,又囑咐六叔萌之和九叔菽之好好做功課,還讓吳三代備好車子。吳三代聽說是我母親要去看戲,立馬就把車子備好了,吳三代說:“可應該讓大少奶奶出去散散心了,這侯家大院裏是多少事情呀,怎麼大少奶奶就一點也不想著自己呢?”
臨到芸姑媽帶著我母親走出家門的時候,登車之前,吳三代還對我母親說:“晚上,六先生和九先生房裏,我會驚動著的,不會讓他們晚睡的。老太爺房裏的茶,我已經問過了,說是今年杭州新送過來的新茶、剛開的包。”一件一件,吳三代代替我母親把院裏的事安排得妥妥切切,就象是我母親要出遠門似的。
車子到了中國大戲院,芸姑媽陪我母親走進戲院包廂,這時我母親才發現我老爸早就坐在包廂裏等著芸姑媽和我母親了。見到我母親,我老爸還湊過來說道:“前麵的帽兒戲,還真好看,兩個才出道的孩子,劉海砍柴,做派還是真好。”
我母親沒有答理他,就一個人坐下了,這時,芸姑媽就對我老爸說著:“你怎麼就知道我們到這裏看戲來了呢?”芸姑媽的話,是說給我母親聽的,這表示我老爸的到戲院來,絕對不是她安排的,是我老爸自覺自願來的。如此,從感情上讓我母親得到一點安慰,表示我老爸是主動地趕著要和我母親和好的。
我母親是一個有缺點的人,她對於我老爸對她的傷害,終生也不肯原諒,她一點也不明白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的關係,本質上,我老爸還是一個好人麼,不是要看主流,看大節嗎?功過要分開來看麼,怎麼能夠隻顧一點不及其餘呢。我老爸在外麵好好做事,除了他和宋燕芳的這點事之外,應該說是一個無懈可擊的人了。何況中國人曆來對於男人們的荒唐行逕不看得太重,總不能埋沒他的貢獻麼。
但我母親很固執,她認為無論我老爸有多少優點,也無論他對我們這個家庭做出了怎樣的貢獻,但是,隻要他在生活上做出了出軋的事,他的一切優點,也就隨之不存在了。就因為我母親有這樣的一種看法,到後來惹得我奶奶對她都有意見,幹嘛總揪著這件事沒完沒了?不就是討了一個“小”嗎?世上討“小”的男人多了不是該有功名的還有功名,該有財產的還有財產嗎?怎麼這麼一點小事就不能寬恕呢?
然而我母親就做不到這點,自從我老爸和宋燕芳糾葛到一起之後,我母親從心裏就對我老爸產生了一種歧視,她把我老爸看做成是一個沒有人品的人了,一文不值了,而且還是無論如何也改造不過來了。
包廂裏前排是四個座位,我老爸坐在第二個座位上,本來我母親要挨在他身旁坐下的,可是我母親選了一個邊兒上的座位,自己就坐下了,和我老爸之間隔著一個座位,弄得我老爸好不尬尷。
這一晚上的戲可是真好,程硯秋和楊寶森合演的《紅鬃烈馬》。當楊寶林扮演薛平貴回到武家坡又見到王寶釧,唱起了那一段有名的西皮流水的時候,我芸姑媽就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著:“唉,男人在外麵自有在外麵的難處呀。”
正好,這時候薛平貴向著王寶釧唱起了他的特殊情況:“西涼國造了反,薛平貴倒做了先行的官,兩軍陣前遇代戰,她把我擒下了馬雕鞍,多蒙老王施恩典,反把公主配良緣。”你瞧,他說得有多好聽,他在外麵討了“小”,還說是不得已而為之,這不明明是在為自己開脫嗎?
“我現在才明白,那一天晚上的事,全都是侯家輝和塘沽警察局長合夥做好的圈套。”和我母親隔著一個座位坐著,我老爸對於自己幾年前做下的那一樁荒唐事,做出了反省。據我老爸說,那一天晚上,侯家輝出了個主意,把宋燕芳送到了一個地方,就說是塘沽警察局把宋燕芳扣下了,然後再把我老爸找到警察局去,和警察局長見麵之後,警察局把宋燕芳放出來,幾杯烈酒把我老爸唱得醉薰薰,然後他們就把我老爸和宋燕芳一起送到了一個地方。這樣,到了第二天早晨,生米已經燒成了飯,你說說我老爸應該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