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萌之采下一些花來,就送到桃兒姐姐的手裏,桃兒姐姐的一雙手,就向六叔萌之伸著,我覺著六叔萌之往桃兒姐姐手裏放花的時候,也是故意把自己的手在桃兒姐姐的手掌裏多停留些時間,桃兒姐姐也不把手收回來,就任由六叔萌之的手埋在她的手裏。
後跨院裏很靜,隻有蜜蜂飛的嗡嗡聲,六叔萌之和桃兒姐姐都不說話,隻聽見六叔萌之呼哧呼哧地出大氣,桃兒姐姐的呼吸似是也比平時重了許多。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桃兒姐姐忽然發現自己手裏的花兒太多了,這時,她才對六叔萌之說:“再采,吳三爺爺就不高興了。”
說著,六叔萌之從花圃裏走出來,在硬地麵上蹭蹭鞋底兒,這才過來看我手裏的蜻蜓,這隻大蜻蜓好象是太老了,在我手裏呆了不多時,它就死了,還從尾巴放出來好多的綠水,氣得我一鬆手,就把它扔掉了。
隨著六叔萌之和桃兒姐姐一起走出後跨院,我就聽見六叔萌之向桃兒姐姐問:“你們那種染指甲的花泥,是怎麼一種製作辦法?”
這時,桃兒姐姐就回答六叔萌之說:“就是放在搗蒜的罐罐兒裏,用木頭棒槌搗,再放上一些明礬,就可以保存好長時間呢。”
“放明礬可不好,明礬裏麵含有一種對人有害的東西,這種東西叫鉛,就是寫字的鉛筆裏含的那種鉛。”
“唉呀,瞧你們真是學問太多了,花兒裏麵怎麼會有寫字的鉛呢?”桃兒姐姐吃驚地問著。
“這是一種化學知識。”六叔萌之對桃兒姐姐說著。
“能夠上學讀書真是前世修來的造化呀。六先生又考上了大學,來日可真就是棟梁之材了。”
“我能考上大學,還真要感謝你呢。”六叔萌之說著,我們已經走進到大院裏來了。
“這可是不敢當了。”桃兒姐姐停下腳步對六叔萌之說著,“六先生憑著自己的學問考上了大學,反倒說要感謝我,我有什麼功勞呀。”
“桃兒姐姐才有功勞呢。”這時候,我覺得我應該發表意見了,“六叔寫作文,桃兒姐姐給你研墨,我看見的,不等六叔放學,墨海裏的墨早就研好了,我想蘸著畫個小人兒,都不行。”
“那是寫字用的麼。”桃兒姐姐還在向我解釋。
“還有,六叔每天放學回來之前,桃兒姐姐早就把綠豆湯備好了,我看見的,一碗豆湯放了四塊冰糖的呢。”
“小弟不亂說。”說著,桃兒姐姐就把我的嘴捂住了,我覺得桃兒姐姐的手心好燙好燙。
六叔萌之考上了南開大學,成了侯家大院裏的一件大喜事。
各房各院過來祝賀的事就不提了,就隻說我們院裏對六叔萌之的種種獎賞。我爺爺送給六叔萌之一部韋伯氏大辭典,放在地上,和我們家大門口的門坎兒一樣高,我試著抱了好幾次,沒抱起來。我開始感覺到這世上有人專門和讀書的孩子過不去,編一部這麼厚的書,明明是折磨人,由此,教育要革命的想法開始在我心裏萌動。
我老爸呢,他送給我六叔萌之一部留聲機,彼時人們叫它是話匣子,這是一位日本商人送給我老爸的,我老爸看著弟弟走上了成才的道路,心裏很高興,於是就把他最心愛的東西送給了他的六弟。這時候,我的芸姑媽也和梁月成一起從南方回來了,梁月成送給我六叔一套畫圖的儀器,我的芸姑媽送給六叔一雙皮鞋。我母親給六叔畫了一幅竹子,六叔把它裱起來,掛在了牆上。
至於六叔萌之呢,他自己自然最是高興了。他有了留聲機,就想讓大家和他一起分享快樂,於是他出了一個主意,要請幾個人到他房裏來,一起聽唱片。
如何一個請法呢?六叔萌之又出了一個主意,第一,他說已經有了家室的,一律不請。第二,外姓人,也一律不請。這時候梁小月和梁小光已經隨芸姑媽回到他們家去了。這樣,被六叔萌之請到他房裏來的人,就隻有我姐姐、我哥哥、我,還有兩位最尊貴的客人:桃兒和杏兒。
六叔萌之說了,今天在他的房裏,人與人相親相愛,不許稱什麼六先生,九先生,人人都直呼其名,人人都有同等的權力選擇他想聽的唱片,人人都有同等的權力發表意見,反正就是兩個字:“平等”。
我爺爺對於六叔萌之的想法表示支持,我爺爺說,孩子沒有門第觀念,是一件好事,萌之不象南院裏的那些孩子,時時忘不了自己是侯家大院的人,高不成、低不就,最後一個個全都是無用之輩。把自己看做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就有自立思想,來日就有可能成大器。所以,六叔萌之把他的想法對我爺爺一說,我爺爺當即就同意了,而且還說不要光是聽唱片,也可以買些水果、點心之類的東西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