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命好,我替她先謝謝少奶奶了。”說著,老九娘就向著我母親施了一個她們鄉下人施的禮。
“老九娘看,孩子什麼時候接回去呢?”這時我母親才說到了實質問題。
“不瞞少奶奶了,人家兒,我早就給她找好了,三番兩次地托人給她帶過信兒來的,她都不點頭,這孩子在府上呆得心高了;唉,孩子,爹娘連累了你,憑你的品貌,無論嫁個多麼富貴的人家,侯姓人家的調教,也配得上那份體麵。可是你忘了,咱們不是勞苦人嗎?勞苦人就有勞苦人的歸宿,你不能心高呀!再誤了年紀,回到鄉下,就嫁不出去了。”老九娘說著,還掉下了一滴眼淚兒。
“一想到桃兒要回鄉下出嫁,我心裏就象是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偏偏這孩子又有誌氣,我們一個遠親,一心要娶她的,她都看不上。”母親說的這件事,指的就是侯家輝想要娶桃兒的事,雖然母親也是看不上侯家輝,可是到底不是就用不著回鄉下去了嗎?
“她沒有這份福呀,也別折了她的壽數吧,怎麼她就配攀上侯姓人家這麼高的門第呢?她不點頭也對,鄉下人,還是本本份份的好。”老九娘說著,倒也顯得有了些安慰。
“鄉下找的人家可靠嗎?”我母親關切地問著。
“也就是戶本份人家吧。”老九娘向我母親說著,“家裏有三間房、十幾畝地,人口也輕,更是個老實孩子,識得幾個字,體格也好,從一生下來就沒得過病。”越說老九娘越得意了。
“若是這樣,我也就不留孩子了,讓她打點打點,就隨著你一起回去吧。咱們可是有話在先,等孩子成了親,再生下兒女,我可是還要把人接回來,我舍不得這孩子。”說著,母親也落下眼淚兒來了。
“謝謝少奶奶的疼愛。”說著,老九娘又向我母親施了一個大禮,隨之,老九奶奶又對我母親說,“隻等一成了親,不等什麼生兒育女,立馬我就把她送回來。”
“那可不成。”我母親打斷老九娘的話說,“侯姓人家的規矩,不收成家沒生育的婦人,怕誤了人家的香火。”
晚上,母親早早地讓桃兒和她母親回房裏去了,讓她母女兩個人好好說說話,第二天,好由老九娘提出條件,譬如要些什麼東西呀,再要多少錢呀,然後她母女二人再一起離開。
老九娘和桃兒姐姐回房去了,我們也該睡下了,可是忽然似刮起了一陣怪風,房門突然被人推開,連聲“嫂嫂”也沒叫,六叔萌之就闖到我母親的房裏來了。這時六叔萌之已經是南開大學的學生了,正好今天是星期六,他剛從學校回來。
“大嫂,誰來了。”六叔萌之愣頭愣腦地問著。
“沒人來呀!”我母親還以為六叔萌之是問有沒有他的同學來找他,便回答著說。
“不對,明明是有人來了麼。”六叔萌之還是向我母親問著。
這時,我母親才恍然大悟地對六叔萌之說:“若說是有人來呢,倒是桃兒的老娘從鄉下來了。”
“她來幹嘛?”六叔萌之愣愣地問著。
“人家看人家的女兒來呀。”我母親還是半開玩笑地回答著六叔萌之的話。
“大嫂,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嗎?”臉色一變,六叔萌之竟然向我母親質問了起來,這一下,真是出乎我母親的意料之外,她竟然好長時間沒有說出話來,呆呆地看著六叔萌之,眨著眼睛,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過了好長的時間,我母親才向著六叔萌之反問著說道:“老九娘來看自己的女兒,和時代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的時代是一個自由、博愛的新時代,是一個人人平等的新時代。萬惡的金錢使成千上萬的人不得不出賣自己的青春,萬惡的金錢,又把成千上萬的人逼上了做奴隸的道路。大嫂,你是一位讀書人,你最應該知道什麼叫做是女權,千百年來,女人,不,尤其是中國女人,她們隻是封建社會的犧牲品,沒有人格,沒有自由,沒有一切一切。大嫂,正是我們這些追求自由,向往光明的人,才有義務去解救她們,推倒壓在她們頭上的千年重石,給她們自由,給她們光明,給她們幸福。”六叔萌之犯了神經病,沒完沒了地給我母親背他的講演詞,我母親自然是一個精明人,她更是明白六叔萌之為什麼犯神經,聽他喊了一大陣,我母親才打斷他的話,告訴他桃兒還沒同意和她母親一起走呢,真到了她想走的時候,一定要她到六叔萌之的房裏去辭行。
如此,我們的六叔萌之才算放下心來,東拉西扯地又向我母親說了好多關於時代的事,然後就回他自己的房裏去了。
第二天早晨,老九娘一個人挾著個藍布包,來到我母親的房裏,她隻是自言自語地向我母親說了一句:“唉,她算是鐵了心了。”然後就一個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