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我對你說了半天,怎麼你就一點也沒聽明白呢?”我母親對宋燕芳說話,曆來就有些不耐煩,她不說自己沒有把事情說清楚,她總是怪宋燕芳聽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聽明白少奶奶是吩咐我準備下該穿的衣服。”宋燕芳膽怯地說。
“是呀,到了那一天,你不是要穿得體麵些嗎?”
宋燕芳明白了,她猜想一定是府上有了什麼大事,過去她是見不著大世麵的,如今到底是熬夠了年頭,有客人來,也讓她拋頭露麵了。
“我這就去準備。”宋燕芳答應著,就想回她的後跨院去。這時我母親又囑咐她說:
“除了衣服之外,該用的首飾,你自己也準備好,反正是這樣,別讓各房各院看著寒嗆,也別讓各房各院看著剌眼,到底你已經在這院裏有些日子了,還不能讓茹之在弟弟、孩子們麵前失了身份……”
“少奶奶,您的話,我是越聽越不明白了。”終於,宋燕芳打斷我母親的話,直截了當地我母親問了起來。
“唉呀,你怎麼還沒聽明白呢?算了,你先回去吧,讓杏兒到我房裏來一趟。”說著,我母親就把宋燕芳打發走了。
不大的功夫,杏兒就到我母親的房裏來了,才走進門,杏兒就對我母親說:“唉喲,少奶奶,您可是把宋燕芳嚇壞了,一回到房裏,宋燕芳就對我說,少奶奶下令打發她走了,她還說,太多的東西她也就不帶了,隻求先在後跨院裏放些時間,她說老戲班兒早就散了,一時趕她出去,可真是難死她了。”
“你瞧這個人,我對她說得夠透徹的了,怎麼她就不敢往那上麵想呢?”我母親責怪地說著。
詳詳細細,我母親向杏兒說了她準備收認宋燕芳做我老爸姨太太的事,直聽得杏兒目瞪口呆,半天沒說出話來。
“少奶奶,這可是您自己的決斷?”最後,杏兒才向我母親問著。
“就是我自己定下來的。”我母親回答著說。
“這樣,杏兒就不明白了。”杏兒想了一會兒,又對我母親說著,“多少戶人家,為了立姨太太的事,吵得滿院裏不得安寧,怎麼少奶奶你就心甘情願地認下宋燕芳了呢?”
“一戶人家,不是總要有一個人肯吃虧的嗎?”我母親向杏兒反問著說。
“話雖是這樣說,隻是這個虧可是吃不得的,今天少奶奶認下宋燕芳做了姨太太,過不了一年半載,她就要張狂了,世上久居人下的人,是沒有的,一天不認她,她就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府裏呆著,認下了她是姨太太,她可就生是侯姓人家的人,死也是侯姓人家的鬼了,再想把她哄出侯家大院,也就沒那麼容易了。到那時,少奶奶的寬容,可就要換回她的惡毒了。”
“道理我全明白,可是隻能這樣做了,再不這樣做,就是我的不是了。日後,有什麼事,就靠你們護著我了。”說罷,我母親落下眼淚來了。
我母親雖然愛掉眼淚兒,可是為了宋燕芳的事,她還從來不在人麵前掉眼淚兒,今天杏兒說了這一席話,才惹得我母親在她麵前掉下了眼淚兒。杏兒見我母親掉眼淚兒的樣子實在可憐,便勸解著我母親說:“少奶奶放心,就是認下了宋燕芳是什麼姨太太,也沒有誰看得起她。她算得是個什麼東西?這全院裏的人,還不全都是少奶奶的心腹?有我在後跨院看著她,她休想和任何人來往,就是大先生,我也時時在暗中提醒他不要忘了這些年的情義。不過,說起來,我總覺得大先生對少奶奶的情義還是比對宋燕芳的情義重,少奶奶有時候對大先生過於嚴苛,我看著都有些不忍心的,我可以對少奶奶起誓,在宋燕芳麵前,大先生沒有說過少奶奶一句不是,每次在正房裏受了少奶奶的冷淡,回到後跨院,大先生總是一個人暗自掉眼淚兒。若依我說,少奶奶也要給大先生下台階的,一個人誰能不做點什麼荒唐事的呢?況且又是出門在外,還又遇上了這麼一個妖精。”
“有你和桃兒這樣兩個體貼人的孩子,就是受些委屈,我心裏也是踏實的,都說大千世界有惡有善,可是我總是覺得惡離得我遠,善離得我近,這樣我就覺得這個世界親近,溫暖,我也就不覺得孤單,有些說來想不開的事,也就想開了,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情了。”
“在房裏,我和桃兒姐姐常常就說,這世上怎麼就有少奶奶這樣的好人呢?我們還說象少奶奶這樣的好人,怎麼就遇不上如意的事情呢?這侯家大院,上上下下和睦親近,又是那麼大的財勢,沒有這些橫七豎八的事,少奶奶不就是這世上最稱心的人了嗎?那一年帶著小弟到鄉下去認幹娘,正好鄉下有一座廟,說是滿靈驗的,我和桃兒姐姐就到廟裏去許下了願,我們就求著佛爺保佑著我們少奶奶稱心如意,真能這樣,我們無論遇見什麼事情,也就再不怨天尤人了。”說著,杏兒的眼窩也已經紅潤了,她幾乎是唔咽得說不出話來了。倒是我母親這時提醒她說,也應該回後跨院告訴一個信兒去了,這樣,杏兒才說了一句:“你瞧,倒把個最等著這件事的人給忘記了,到底沒把她放在心上過。就說說,這人若是不值錢,也才真是多餘活在世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