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1 / 3)

後來,我母親逢人就說:“可別惹我們杏兒,我們杏兒的小嘴兒若是開了閘,那就和打連珠炮一樣,能一連炸得你天昏地暗,隻能向她求饒,無論什麼事情也都要依著她才行。”

我母親說得極是,那一天杏兒找到我母親的房裏,對我母親說了一車的話,到後來,我母親簡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隻能連聲地說是自己辜負了杏兒的一片好心,實在是太對不起杏兒孩子了。

那一天杏兒見到我母親,話還沒有說出口,先就要我母親把她打發走,這個侯家大院,她是說什麼也不能呆了。

“少奶奶可是難得的明白人,自從老祖宗把桃兒姐姐和我送到少奶奶房裏來,我們兩個人就成了少奶奶房裏的人了,我們就拿少奶奶當做自己的親生母親看待,我們也知道自己是沒有身份的苦命孩子,不是苦命孩子,怎麼好好的年紀,就送到府裏做粗活兒來了呢?不是人人都有那份造化的,天底下,有人享福,就得有人做粗活,我就是那等從生下來就命裏注定要做一輩子粗活兒的孩子。可是我的命好,讓我進了侯家大院,無論有造化沒造化吧,反正我是跟著老祖宗和少奶奶享了多少年的榮華富貴,不這樣,怎麼就把我們寵得敢到少奶奶房裏放潑來了呢?少奶奶若是那般不疼人的奶奶,一句話發下來,拉出去看不活剝了我的皮?就是少奶奶太仁慈,拿我們當個人看待,這才寵得杏兒不知尊卑地這樣放肆。可是少奶奶也知道,杏兒早就把少奶奶的前程看做成了自己的前程,少奶奶的福份,就是杏兒的福份,有人問杏兒這輩子怎麼個打算?杏兒就說跟少奶奶一輩子。杏兒對少奶奶實說,那天和桃兒姐姐一起到廟裏去許願,杏兒就是許下了終生跟著少奶奶的願份,杏兒把心掏出來給少奶奶看,杏兒的心裏隻有一個少奶奶和哥哥、姐姐和一個小弟。杏兒看著少奶奶為了侯家大院忍下了那麼難忍的氣,杏兒知道這是少奶奶的品德,少奶奶自幼生在名門望族,念的是聖賢書,少奶奶把自己看得比平常人高,才能把人間的是非看得極淡。真是的,什麼是福?什麼是禍?忍下難忍之事,就是福,忍不下能忍之事,就是禍。而且還隻是有福人才能忍難忍之事,無福人才忍不下能忍之事。我們少奶奶的福份不在今天,天有多長,我們少奶奶的福份就有多長,地有多久,我們少奶奶的福份就有多久。那個宋燕芳,自以為得意,到底擠進了侯姓人家,可是你看她那份長相是有福之人嗎?她一聽見少奶奶的聲音,心裏就打顫。為什麼?她是一個有罪之人,蒼天有眼,這種人心裏永遠不得安寧,你想分一點少奶奶的庇蔭,你和我們一樣在少奶奶的身邊做點粗活,得到少奶奶的疼愛,來日少奶奶不會虧待你,你使狐狸妖術,把大先生拉到你身邊去,你能得逞於一時,你不能得逞於一世,遲早有收拾你的一天。所以當初少奶奶把我派到宋燕芳的房裏去,我說不去,可是一想這是少奶奶的旨意,就是刀山火海,我杏兒也不能說個‘不’字。到了宋燕芳的房裏,她時時提防著我,知道我是少奶奶安在她身邊的一隻眼,可是我一連半年不到少奶奶房裏來,別以為我有一點消息就跑到少奶奶房裏來稟報。少奶奶想一想,這一連幾年的時間,宋燕芳房裏的什麼事,是我說給少奶奶的?沒有,我一句話也沒有傳過。好事不出門,紙裏包不住火,有什麼事何必我杏兒去說,那些事情自己就被少奶奶發覺了。我隻是讓桃兒姐姐給少奶奶傳過一句話,我對桃兒姐姐說,咱們的大先生對少奶奶可是一片真心,在宋燕芳麵前,大先生沒有說過少奶奶的一句不是,大先生總是覺得自己對不起少奶奶。少奶奶還記得吧,我隻盼著少奶奶和大先生重修舊好,有什麼過不去的事,看在孩子們的麵上,看在叔叔們的麵上,看在老祖宗的麵上,不是還要看在我和桃兒姐姐的麵上了嗎。咱們大家一條心,才能最後把那個宋燕芳一腳踢出去,少奶奶放心,別人下不去手,我杏兒心毒手狠,我盯著那個宋燕芳了,她仔細,滴水不漏,在我麵前就象個受氣包兒似的。我也是滴水不漏,不聲不響,我就在你身邊看著你。時辰一到,我自有我的辦法,日子長著呢,盛的衰的,成的敗的,見著的多著哪,誰知道哪塊磚頭絆倒人呀。少奶奶放心,隻要她不下毒手把杏兒害了,她就有敗在杏兒手下的一天。可是,如今少奶奶把宋燕芳扶上名份了,她已經是侯家大院裏的人,名正言順,她是主子了,大先生的身邊左有少奶奶,右有宋燕芳,她堂堂正正地做上姨太太了。這樣,日後的事可就不一樣了,早以先在宋燕芳房裏,我是少奶奶派下來的人,我是主,她是奴,她得看我的臉子。如今她是姨太太了,派我去看她的臉子,她還沒那份威風,我也還不願意看。再說,如今她又要跟著大先生一起到塘沽去了,這樣我就更不能跟著她一起去了,一起去了,我就是姨太太房裏的人了,身價也就低了,在桃兒姐姐麵前,我還算得是一個什麼人兒呢?人家是少奶奶房裏的人,我是姨太太房裏的人,姨太太本來就被人看不起,我呢?就要加上一個‘更’字了。這倒不是我吃得下吃不下這口氣的事,這是我和少奶奶是不是一個心兒的事了,在宋燕芳的房裏,她派下我的事,我就要精忠保國地給她去做,可是我不願意,那樣我就對不起大先生,也對不起少奶奶,少奶奶派我去姨太太房裏做事的麼,我怎麼能夠違背少奶奶的旨意呢?不怕少奶奶過意,那時候少奶奶說了什麼話,我就得往姨太太耳邊說去了,不說吧,不配是精忠保國的奴才,有悖於少奶奶對我們的調教;說吧,真是朝秦暮楚,誰扔塊骨頭就給誰看家護院了。少奶奶把杏兒派到塘沽去,明明不就是說,從今之後杏兒再不是少奶奶房裏的人了嗎?是少奶奶房裏的人,杏兒無論走到哪裏,人們都高看杏兒一眼,說杏兒對少奶奶一片忠心,離開少奶奶,杏兒就是跟了太後、娘娘,人們也說杏兒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杏兒再不值錢,還不至於連這麼點人品都沒有,真那樣,少奶奶在杏兒身上的一片苦心也就白費了。少奶奶是主子,杏兒是奴才,主了再好,也就如少奶奶這樣疼愛著奴才,驕寵著奴才,可是主子永遠也不知道奴才心裏想的是什麼?奴才是人下人,可是奴才不能做奴下奴。怎麼就叫是人下人?祖輩中沒有給我們留下蔭德,前世裏注定做奴才的命,可是做奴才也還是一個人,就是做粗活,也還是一個人,我們知道知恩報德,知道怎麼樣做人。可是做了奴下奴,那就沒有身份、沒有人品了,宋燕芳自己就是一個奴才,她是唱戲的出身,少奶奶麵前放肆,論身價,我還比她高出了一等呢。做奴做仆,堂堂正正,不似她宋燕芳,誰想看看她,花錢買個票,到戲院就由人看個夠,聽個夠,她有什麼身價可言?可是如今少奶奶說派我去跟上她走?少奶奶怎麼看我,那是少奶奶的事,我自己還不能把自己看得那樣沒有人格。杏兒當然知道,憑杏兒的命相,杏兒沒有享這份榮華富貴的造化,杏兒是沾上侯姓人家的光,才分享了這份榮華富貴的,不是自己命裏的造化,總有個到頭的時候,杏兒知道杏兒的福份盡了,氣數也到了頭了,人生在世萬事不可強求,隨緣份知天意,這就是本份。既這麼著,大家把話說清楚了,也就是一個走吧,出了侯家大院的門,是幾份福,是幾份苦,杏兒到頭沒有一句怨言。心裏留著好念性,也給少奶奶留個好印象,無論到什麼時候,少奶奶想起有過這麼一個杏兒,還能時時說這個孩子可是跟少奶奶一個心,這樣杏兒無論是流落街頭,還是落難鄉裏,心裏也就別無所求了。可是隨著那個宋燕芳到了塘沽,把杏兒變成了一個奴下奴,來日再有人把不相幹的事往杏兒頭上編派,杏兒這些年在少奶奶身邊得的好名聲,也就前功盡棄,一文不值了。早早地,杏兒想,少奶奶有什麼打算,也就把杏兒打發了吧。隻是杏兒比不得桃兒姐姐,桃兒姐姐鄉下的老娘三年二載地還知道來看看女兒,杏兒的老娘自從把杏兒送進府裏之後,就再也沒有來看過杏兒,她倒是也放心,那就是斷了和親生女兒的音信了。杏兒不是那種想不開的人,一定非得去找到那個娘,人家忘了你,你還求到人家門上去做什麼呢?都說天下可憐父母心,可是也有那不顧兒女的父母,說不定,老爹沒有,她就自己隻顧自己去了。也罷,逢年過節,人人都往家裏捎東西,往家裏捎錢,杏兒沒有家,杏兒就找吳三爺爺一起去說話,杏兒早就對吳三爺爺說過了,來日杏兒出了侯家大院,杏兒和吳三爺爺過一一輩子,吳三爺爺就是杏兒的老爹,吳三爺爺一輩子沒有成親,那是把自己的一生全都交給侯家大院的人了,杏兒也學吳三爺爺那樣,一輩子就跟著侯家大院一起過下去了。有人說,一個人的氣數是有定數的,萬事隻可即、而不可強求。反正杏兒是對少奶奶說了,塘沽,杏兒是至死不去的,少奶奶說杏兒不服管教,說是動用家法,杏兒也就是皮肉受苦,到最後杏兒也還是寧肯死在家法下麵,也不會改變本意的。少奶奶再說杏兒不聽派遣,發下話來,把杏兒打出府門,杏兒隻是在臨走之前,把少奶奶房裏的事再照看好,一走了之,也就聽天由命去了。隻是臨走之前,杏兒還要對少奶奶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莫看這個宋燕芳如今在府裏一副低三下四的老實模樣,可那不是一個甘居人下的人,一旦她羽毛豐滿,第一個加害的人,就是少奶奶,把杏兒打發走了,桃兒姐姐人家也回鄉下成家了,少奶奶那時再想找一個身邊的人,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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