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代走進門來,先是強做出一副歡顏,伏到我爺爺的床前,向我爺爺說著:“侯姓人家好福氣的,怎麼老祖宗這樣快就康複了呢?奴脾們還想賴著老祖宗的福份分享幾天福的呢。”吳三代雖然這樣說著,但他知道我爺爺大去之期已經是不遠了,他眼裏噙著眼淚,強忍著不哭出聲來,還是在我爺爺的麵前說高興的話。
我爺爺用力支撐著,想坐起身來,但他實在是沒有一點力氣了,便隻能躺在床上,把雙拳攏在一起向吳三代作了一個大揖,嚇得吳三代隻對我爺爺說:“老祖宗萬萬不可這樣的,奴才盡心盡力做點應該做的事,不就是盼著侯姓人家發旺嗎?如今兩位叔叔已經成人了,小爺們的學業也好,侯姓人家興旺的日子在後邊呢。”
我爺爺沒有再說什麼話,他隻是向著我母親比了一個手勢,我母親當即也就明白了,我母親知道,我爺爺最不放心的一件事,就是在我爺爺去世之後,吳三代如何交代?此時,我爺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所以他隻能向我母親比手勢力,讓我母親為吳三代做出安排。
我母親當即就向我爺爺問道:“如今鄉下的地價是8元錢一畝良田,給吳三爺爺80元錢,讓吳三爺爺回家買下10畝良田種田養老吧?”
我爺爺又點了點頭,我爺爺還強做出一點笑容,表示他對於我母親的安排極是滿意。
咕咚一下,吳三代跪在我爺爺的床前了,吳三代老淚滿麵地向我爺爺說道:“老祖宗萬不要想的這麼多,吳三代還要好好侍候老祖宗幾十年呢,到那時,老祖宗隻用80元錢,怕還打發不走吳三代呢。”
我爺爺又向吳三代點了點頭,表示他對吳三代這些年的辛苦表示感謝,隨之,吳三代就流著眼淚從正房裏走出來了。
我爺爺在床上躺了三天,我老爸就站在門外聽著我爺爺的消息,有好幾次我老爸想溜進房裏來,向我爺爺做檢討,再定出改造計劃,我母親怕我爺爺看見我老爸再生氣著急,便一次次地把我老爸攔在了門外,我母親也沒和我老爸多說什麼,我母親隻是對我老爸說著:“看在你我夫妻一場的情麵上,你就別讓我們看見你了。”
我爺爺去世之後,在家裏停靈七“期”49天,我母親一手操持,為我爺爺辦了一場隆重無比的喪事。
侯家大院門外的善人坊,披掛上白紗,從善人坊到侯家大院,足足有半裏路,一路的雪柳,一路的白帳;靈堂設在前院裏,滿院的花藍、花圈,挽聯、每天兩堂經,和尚、道士,喇嘛、尼姑每天做一堂佛事,前來吊唁的,有天津市長、商會會長、警察局長、各界賢達,有英國人、美國人、日本人、法國人、德國人,還有猶太人。
我老爸為我爺爺守靈,我老爸在我爺爺的遺像前哭得捶胸頓足,他一麵哭著一麵數說著:“爸爸。我對不起你呀!”
每次有人來吊唁,侯姓人家的男子自然全出來陪祭,這時候我老爸和我母親就跪地最前邊,我老爸的身後,有一個空位置,那是因為我六叔萌之不在家,隻能在那個位置上放上一套孝服,再放上一頂孝帽。六叔萌之的空位置後邊,跪著九叔菽之,再後麵跪著哥哥和我。我愛看熱鬧,一次次地總是聽見前邊傳來哀樂聲,就匆匆地往前跑,跑到靈堂前理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急中生智,我就想出了一個辦法,我用滑石猴在我應該跪下陪靈的方磚上寫下了四個字:“二孫之位”,這一招果然有效,再聽見哀樂聲,我跪過來,一跪就正跪在我應該跪的地方。連杏兒都誇獎我聰明呢。
吊唁的人一走,我自然就又跑開看熱鬧去了,這時,杏兒就把我母親攙回房去,我母親也不管我老爸,隻把他一個人扔在院裏,好在有一位專門侍候孝子的“博士”照看著我老爸,這樣才在大家都走開之後,將我老爸扶回房裏來。
後來,據我母親對我們說,就是在為我爺爺辦喪事的時候,我母親就發現桃兒的情形有點不對頭,桃兒本來是一個極富同情心的人,她隻要一看見我母親掉淚兒,不問原因,她立時就陪著一同掉淚兒;可是這次,我母親幾次在我爺爺的靈堂前哭得斷了聲,桃兒就是在一旁站著,竟然一滴眼淚兒也沒掉。而且我母親還說,人們也都在說桃兒的臉色怎麼變得那樣呆板,她就是站在我爺爺的靈堂旁邊,看著大家哭得死去活來,而她卻沒有一點反應。
果然桃兒有了自己的打算,一天下午,剛有幾十位尼姑為我爺爺做過佛事,就是在尼姑們走出院門的時候,忽然前邊傳過來了杏兒的喊聲,杏兒竟然喊得變了聲音,她隻是向著遠處喊著:“桃兒姐姐,桃兒姐姐。”隻是杏兒的喊叫得不見回答,桃兒就隨著做佛事的尼姑們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