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桃兒姐姐隨著做佛事的尼姑們一起走了,我奶奶掉了一陣眼淚兒,我奶奶歎息著對我母親說:“這孩子心高,就讓她去吧。”
後來呢?
後來我爺爺下葬之後,先是吳三代走了,他回到鄉下買了10畝良田,回來之後,他還說他家的一個近親侄子正要說親,他問杏兒願意不願意和他一起到鄉下去看看。就這樣杏兒和吳三代一起到鄉下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其實哩,杏兒本來可以先不走的,隻是她和宋燕芳鬧翻了臉,這侯家大院,她再也呆不下去了。
那是後來大家說起桃兒落發為尼的事,宋燕芳多嘴,她就埋怨著桃兒說:“桃兒真是多此一舉了,我們六弟說過一定要回來的,好好在府裏等幾年,還愁等不到名份?就算是六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等到回來的時候怕又未必沒有什麼變化;隻是侯姓人家不會錯待你就是了麼,等不來正位、還等不來偏位兒嗎?”
杏兒當然聽不下宋燕芳的話,反唇相譏,杏兒就衝著宋燕芳說著:
“唉,姨太太到底不愧是個梨園女子,怎麼就把事情看得這樣透徹呢?我們桃兒姐姐好歹似姨太太這樣明白一點,也不至於就走上落發為尼的路。什麼正呀、偏呀的,桌麵上坐著和桌底下臥著不全都是一個樣的嗎?就是桌底下臥著,不也是臥在侯姓人家的桌子底下嗎?姨太太是好命兒的呀,蔫溜兒地人不知鬼不覺的就擠進到侯家大院裏來了,後跨院裏忍幾年,不也侯太太侯太太地出過幾次世了嗎?細想起來,比我們奶奶還強著呢。我們奶奶名份再正,也就是在侯家大院裏支撐著一戶人家,是人不是人的氣全都要受,依姨太太看來,名份正不正的有什麼關係?跟著侯姓人家享榮華富貴就是了麼,這不也熬出頭來了嗎?老太爺歸天了,姨太太的名份也有了,也該輪到人家伸伸腰兒了。這不是嗎,才想著和幾個野男人合夥地也開個公司,也賺上個百八十萬的,怎麼樣就連累上了給日本人運送軍火的罪名?杏兒記得陪老祖宗看戲的時候,還看過姨太太唱過的一出戲叫《桃花扇》,上了裝姨太太倒也是個剛烈的女子,怎麼到了台下、就連那個煙花女子出身的人兒都不如了呢。人哪,可不能光看做派,骨子裏是哪路貨色,那是至死也改變不了的。如今姨太太說桃兒姐姐想不開,可是我們桃兒姐姐真象姨太太這樣想開了,她也就不是我們的桃兒姐姐了。不是人人都長著一副下賤骨頭的,姨太太自然不會明白,有誌氣的人是怎麼活著的;既然進了侯家大院,那就慢慢地也長著見識吧,杏兒說句粗話,也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罵過之後,杏兒打點打點,就跟著吳三爺爺到鄉下去了。
爺爺沒有了,桃兒和杏兒也相繼地走了,這時候,我母親找到我老爸,我母親對我老爸說道:“撫養老祖宗,供九弟上學讀書,我沒有這份能力了,你也知道,為歸還大阪公司的錢,家裏的錢已經用光了,隻剩下的一點錢,你看著好生地過吧,我是要走了。”
我母親早就想著要到我的一個姨姨家裏去住,我的一個姨姨嫁給了一個山西人,如今她隨丈夫回到山西住去了,想接我母親去那裏養養身體。
我母親把要出走的事和我奶奶商量,我奶奶對我母親說:“這個家,你想出去換換心情我也不好攔你,隻是你隻能帶走一個孩子,哥哥和姐姐要留在家裏,把他們帶走,你也是照顧不過來。”
我母親當然明白我奶奶的想法,我奶奶是怕我母親把三個孩子都帶走,從此就斷了和侯姓人家的來往,留下哥哥、姐姐,我母親還一定能夠回來的。
隻是我奶奶沒有估計到,我母親一到了山西,立即一場大病就倒下了,沒過半年,我母親就死在了山西,母親咽氣的時候,身邊隻有我一個人。
這就是我母親的故事,也就是桃兒和杏兒的故事,桃兒隨著做佛事的尼姑們走了,一去沒了消息;杏兒隨吳三爺爺去了鄉下,我和母親也去了山西,那個侯家大院從此就冷落下來了。
我母親去世之後,我的九叔菽之到山西把我接回到天津來,那時候我已經13歲了。後來有一天吳三爺爺回到侯家大院來,看望我們大家,吳三爺爺告訴我奶奶說,杏兒到了鄉下,本來說是要和他的一個侄兒成親的,可是忽然一場大病,杏兒病倒了,沒過多少,杏兒就也去世了。
“這孩子,她怎麼就這麼大的氣性呢?”聽著,我奶奶歎息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