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在前頭
我發言說,巾岡古代小說中,唐傳奇有強烈的女性意識,體現若鮮明的尊茁女性、尊覓愛情的意識,如《鶯鶯傳》《柳毅傳》等都足歌頌愛情的。在唐代,大自然的水都是為女人的愛情流動的。為仆麼這樣說呢?“紅葉題詩”,寂寞宮女把心事寫成詩,寫在紅葉上,然後放在宮中小河裏,流出宮外,被多情的書生檢到,成就了一段浪漫的愛情。
像《無雙傳》中寫的那樣,俠客可以為了成全女人的愛情犧牲生命。
但是,到了中國長篇小說開山之作一《水滸傳》和《三國演義》裏,女性意識便空前失落了。《水滸傳》可以說是中國女性的恥辱柱,女性形象特別差。年輕的有四大淫婦——潘金蓮、潘巧雲、閻婆惜和盧俊義奏賈氐;其餘的年輕女性則多足些“夜叉”式的人物,如孫二娘、顧大嫂之類,扈三娘好一些,但還要嫁給矮腳虎王英;年紀大點的女性,則是些三姑六婆之類的俗人,像十九世紀英國小說裏的那些令人討厭的老女人。《水滸傳》裏上梁山的好漢,又有多少是被女人逼出來的?別的不說,像宋江、楊雄、盧俊義這些人,都是被女人逼上梁山的。《三國演義》,則是女人的貞節碑,這裏麵的女人沒有愛情,女人隻是為男人的政治服務的。貂婢憤得愛情嗎?她隻是用美色在為男人服務。《二國演義》的男主角諸萵亮沒有愛情,也沒有家庭生活,是單層麵人物,按西方小說理論說,是個扁形人物。真正的英雄,都不近女色,像關羽。
好色的人則是奸雄,或者梟雄,像曹操和劉備。在劉備眼裏,兄弟如手足,女人是衣服,甚至可以成為“盤中餐”的。劉備逃亡途中,劉安把妻子殺了,把她腿上的肉割下來,炒了給劉備吃,還說是“狼”肉。我看,像劉安和劉備這樣的男人才是吃人肉的狼呢!我的發言在會上引起了激烈爭論,有六個國家的男專家先是稱“馬教授的觀點非常新穎,很存創見,聽了讓人很有啟發”,然後用“但是”一轉折,責難起我來。法國有位大漢學家,甚至從孔孟之道開始講起……會議的主持人、美國芝加埒大學的馬泰來教授問我:“馬教授,你對大家的總見有什麼回應嗎?“我說,諸位專家的發言給了我很多啟發,但是,我堅持我的觀點,我還要在我的研究中繼續深入進行這樣的探尜。當時,我把“何是”二字聲調提得很高。接來我就把女性觀點用到我已經進行了十餘年的聊齋研究上。我在《文史知識》開過八年“聊齋人物論”專欄,自覺不覺地用女性意識關照聊齋人物。二〇〇二年,在南京舉辦的“明清文學與性別”國際討論會上,我提交了題為《蒲鬆齡的男權話語和情愛烏托邦》的論文。年後,在“蒲鬆齡國際討論會”上,我又以《蒲鬆齡的情愛幻想》為題發言。我發現,蒲鬆齡在《聊齋誌異》的創作屮,經常受男性中心的意識支配。這種意識如果不凸現,就會有好作品出現。像《王桂庵》這樣的佳作,謳歌真摯愛情,以男女平等的愛情向“門當戶對”的觀念挑戰,具有很高的藝術水準。
一旦這種意識發揮作用,作品的思想藝術件就會降低。
蒲鬆齡的很多名作中都帶有非常頹廢的男權主義思想,他主張男權中心,男尊女卑,男子可以一妻多妾,風流快活,女人則必須從一而終,在社會地位和家庭生活中,男女地位都不平等。在這種意識的支配下,蒲鬆齡在《聊齋誌異》裏為男人創造了一個情愛烏托邦:大自然的各種生物,水裏遊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都可以幻化成神鬼狐妖,來向書生、向男人求愛。比如,《掠娥》裏的宗子美娶仙女嫦娥為妻,納狐女顛當為妾。
一妻一妾非但不互相嫉妒,反而整天跟宗子美嬉戲,似乎生活在化裝舞會中。宗子美以未見古代美人為憾,嫦娥執古代美人圖細細觀察後,裝扮成曆代美女來取悅他,而狐女顛當又能扮做嫦娥的姿態,引得宗子美不斷擁抱並大喊“嫦娥”。宗子美娶丫一妻一妾,這一妻一妾又變若法子讓他“享受”曆朝曆代芙女,這足何等愜怠的男人幻想!再比如,在《連城》裏,喬生和連城之間那生死與共的愛情原本非常美好感人,敁後卻又了一個賓娘來,與連城共同服侍喬生。這個“賓娘”,實際上就是多餘的,簡直可以稱為是敗筆,就像是把一段枯枝接到了綠葉婆娑的大樹上。我研究了近三十年《聊齋誌異》,每次看到這樣的描寫都感到很不舒服。毫無疑問,蒲鬆齡穽得上描寫女性的“鐵筆聖手”,他創造的女性形象太美了。我在中央電視台《酉家講壇》欄目中開的第二次講座共有八講,叫《神鬼狐妖幻夢》,主要就是講《聊齋誌異》中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