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中的狐涯精貌美如花,柔情似水,容華絕代,風流婉轉。美麗是對狐狸精的淺層次描寫,溫柔是對狐狸精的進一步描寫,狐媚才是對狐狸精的深層次描寫。所謂“狐媚”,就是狐狸精之媚,唐傳奇寫狐涯精體內有“媚珠”,哪個女人得到狐狸精的媚珠,就可以受到男人的寵愛。駱賓王罵武則天“狐媚”,就跟這個傳說有關。《封神演義》寫蘇妲己滅紂王靠狐媚,她在被薑子牙處死前,竟然因為狐媚,使得幾名士兵不忍下手,並因而丟了自己的性命。

“狐媚”簡直就是女性操縱男性的殺手鐧。美國漢學家蔡九迪曾經感到很奇怪,她說現今的美國雜誌連篇累贖的文章就是教女人如何利用性的魅力掌握男人,特別是掌握丈夫。而在十七世紀末那麼封建閉塞的中國,蒲鬆齡竟然寫出了供二十世紀美國婦女參考的文章《恒娘》,生動細致地描寫女人如何利用性的魅力打敗競爭對手,把男人牢牢地控製在手心裏。這個美國博士所說的“性魅力”,實際上就是狐媚。《恒娘》通篇做的都是“狐媚"文章。洪大業有一妻一妾,妻朱氐很漂亮,妾寶帶遠不如朱氏,洪大業卻就是寵愛小妾,朱氏當然吃醋,夫妻反目。

朱氏發現鄰居姓狄的商人也有一妻一妾,妻子恒娘三十多歲,人才中等,小妾二十多歲,相當漂亮,但年齡和模樣都處於劣勢的恒娘卻寵擯專房。朱氏向恒娘請教,說自己恨不得“易妻之名呼做妾”。恒娘告訴朱氏,要掌握男性“甫難輕易”、“喜新厭舊”的心理,丈夫愛妾,不是因為她漂亮,而是因為難得到,感到新鮮。你現在要做的是,把小妾變難為易,變新為舊,把自己變易為難,變舊為新。恒娘讓朱氏在第一個月內,放任丈夫跟小妾雙宿雙飛,自己離得遠遠的。

從表麵上看,朱氏很賢惠,實際上是讓丈夫玩膩了妾。這一個月,朱氏跟丈夫拉開了距離,但在丈夫心裏,朱氏還是那個唾手可得的舊妻。恒娘讓朱氏在第二個月把自己變舊為新,先穿著破衣爛衫像仆人一樣幹一個月活兒,然後在最後一天,打扮得煥然一新,鳳髻梳得光可鑒影,穿著從沒穿過的時裝。喜新厭舊的丈夫果然上鉤,死纏著要住到妻子房串朱氏卻按照恒娘的計謀,欲擒故縱,把洪大業堅拒門外。素日對丈夫行監坐守的妻子忽然冷如冰霜,變成個新人,進不了妻子門的洪大業垂涎三尺。第二天天沒黑,洪大業就到妻子房間守候一“滅燭登床,如調新婦”。多年的黃臉婆竟然變成了新婦,在恒娘的精心指點下,朱氏終於把年輕漂亮的小妾打敗,牢牢控製了丈夫。而小妾自暴自棄,大發怨言,不加修飾,洪大業對她“漸施鞭楚”。恒娘創造了三十六計之外的第三十七計:易舊為新、變易為難的“易妻為妾計”,這第三十七計的核心就是在“媚”上大做文章。恒娘告訴朱氏,妻子要受寵於丈夫,得讓他時時覺得新鮮,對他的求愛要求不要輕易答應,“三度呼,可一度納”,為了保持“新”的魅力,要經常拿一把。同時還要雙管齊下,既懂得自矜,又要掌握“媚"的技巧,知道如何迷惑丈夫。恒娘說朱氏過去不能操縱男人的關鍵不是因為不美,而是不媚:“子雖美,不媚也。子之姿一媚,可奪西施之寵”。

恒娘教朱氏怎樣“睨”,就是拋媚眼兒,然後糾正朱氏說,你的媚眼兒拋得不到位,“非也,病在外眥”;她教朱氏如何笑,然後糾正說,你的媚笑不到位,"非也,病在左頤”。恒娘手把手地給朱氏上了一個月“媚”的專題課,教朱氏如何“秋聊齋狐魅妖魅波送嬌”,如何在甜蜜一笑、微微一笑時露出美麗的像小橘米一樣的牙齒,正所謂“囅然瓠犀微露”。清代《聊齋》點評家看到這裏時曾寫:“此等做作,《聊齋》從何處得來?“他認為,這可能是從漢代《李夫人傳》和《飛燕儲》悟出來的。駱賓王罵武則天“狐媚偏能惑主",武則天叫“媚娘”,蒲鬆齡邁進一步,創造個“恒娘”,也就是“永恒的媚娘”。說穿了,恒娘的狐媚,實際上是封建時代一夫多妻製的必然結果,是女人努力做男人的玩偶,而且坐穩了玩偶位置的女性的血淚史。其實質,體現出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女性跟男性相處時的根本劣勢。何滿子先生說,《恒娘》是“女人駕馭男人的惡之花",很有道理。朱氏能不能永遠坐穩玩偶的位置?未必。我們可以替暫時得寵的朱氏設想,假如比她年輕、比她漂亮的小妾寶帶從挫折中崛起,也學會了狐媚,假如洪家來了個比寶帶更年輕美麗旦特別擅長媚人術的三姨太,朱氏還能江山永固嗎?李白有首詩:“昔口芙蓉花,今成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