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勝過專家(1 / 1)

梅辰:您覺得行家與專家有哪些不同?或者說您與博物館的研究員們有什麼不一樣?

馬未都:我覺得我跟他們比我有很多長處。第一,我沒有任何約束。我從開始學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就沒有任何約束,我對所有的文物都感興趣,而不是隻對一個門類感興趣,所以今天你拿來任何一樣東西,我都明白它是怎麼回事兒。而專家,他們是有專業的,並且過去專業還分得非常細,細到了互相都存有戒心的地步。我那時候去博物館找人,其中這個部門的人領著我去找另外一個部門的人時,到了門口他都不進去,比如,陶瓷組的人帶你去書畫組,到了書畫組門口他讓你自己去找。他們之間少有往來,誰也不了解誰,陶瓷不了解玉器;玉器不了解書畫……還互相看不上。有些“大家”除了本專業的知識外,其他門類的東西知之甚少,咱就不說是誰了,完全就是不懂!在上世紀80年代還沒什麼人懂文物的情況下,我經常和一些大專家沒事兒就聊天,剛開始還把他們奉若神明,後來我漸漸地發現他們跨過自己的專業對其他專業大致是不懂的。我們絕大多數的專家都不是通家,真的就隻是專家,隻通一門。

梅辰:通家是哪門兒都懂,但都不精;專家是獨專一門兒,其他略遜;各有利弊。

馬未都:我跟你說,其實一個對語言掌握的最好的人,往往是掌握多門語言的人。我就見過這樣的人,年紀輕輕二十多歲,能流利地說出種七八種互不相幹的語言,而且每一種語言都像是在說自己的母語一樣,絕對是神人!

其實很多東西都是觸類旁通的,文物亦是如此。當你了解這個文物的時候,你就知道有很多東西它是可以橫向聯係的。過去我們不講究橫向的比較,全是縱向的,陶瓷隻跟陶瓷比,陶瓷不跟其他的工藝品比,實際上在很多時候藝術品之間橫向也都是相通的。

梅辰:您認為搞藝術品鑒定的人應該是個通家?

馬未都:是。

梅辰: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馬未都:我看過一些權威專家作鑒定,有時候他們確實是判斷錯了。我覺得錯也是很正常的,因為他們的訓練都是溫室裏的訓練,都是從博物館、研究所的庫裏調出來看看,沒什麼壓力,不動錢,也不需要他們買……我們跟他們則完全不一樣。簡單地說他就是奧運擊劍的冠軍,他這個冠軍若真碰上一個手持一把破刀的流氓他那些本事就全用不上了。對不對?完全兩回事兒!我們這是決生死啊!你讓射擊冠軍跟土匪頭子打一仗試試,他那兒槍還沒掏出來呢天靈蓋兒就被掀了。土匪動作多快呀!您這冠軍在射擊前還得先靜神屏氣,默念要領,瞄半天準才能打出一個十環來,土匪從來不懂這些,也不講究什麼姿勢,但他一抬手,就能把你打死。

梅辰:關鍵是土匪他不按套路出牌

馬未都:是啊,土匪招兒多呀。現在不興決鬥,過去古代歐洲決鬥那會兒,兩人往那兒一站,裁判說“開始!”掏槍、上膛、瞄準、開槍、擊斃都是一瞬間完成的事兒,您這兒槍還沒上膛呢就被打死了。

很多人一進來還沒掏東西我就知道他要掏什麼!你能知道嗎?這都是長年經驗的積累啊。他一進門我就知道他是一騙子,咱也是閱人無數的嘛。因為現在鑒定不是科學,更多的是社會學,那我們社會學的經驗多嘛。專家遇到的都是經過篩選了的事兒,咱遇到的都是什麼事兒?!有的專家說鑒定要走科學與眼學相結合的道路,我不同意,怎麼結合?在哪個點上結合?這不是耍賴嘛!當你用眼學解決不了的時候,你就說要用科學的方法;當你用科學的方法測不出來的時候,你又說要憑眼學,敢情是哪邊有利就往哪邊滑……你說好了是拚刺刀的,結果發現拚不過人家就偷著扣扳機,這不是耍賴嘛!

梅辰:您覺得您與其他的收藏家有什麼不一樣嗎?

馬未都:我哪兒知道我跟人家有啥不一樣啊?第一,我是白手起家,沒有任何世家的背景;第二,完全是出於個人愛好。我當時喜歡文物的程度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是一種執迷的狀態,並且我是在沒有任何背景的情況下喜歡這些東西的,是在它沒有價值的時候。今天很多人對它趨之若鶩是因為它跟錢有關,假使它跟錢無關,也許很多人就不喜歡它了。喜歡也白喜歡!我確實是因為文化的原因而喜歡它,我覺得它的背後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我們未知的,或者說我們應該知而不知的知識。

我喜歡收藏的年代正是我們從一個文化的廢墟中走出的年代,覺得滿地都是寶貝的年代。今天我們這個文化大廈雖然建立起來了,但它卻是個畸形的,是個怪胎——大部分人不是因為喜歡其中的文化,而是在其中“淘寶”,覺得有漏可撿。我覺得在這方麵我們沒有一個國家的態度,國家在中國文化的態度上是一個模糊的態度,或者說是一個放任的態度,到現在我們沒有像日本民族、朝鮮民族那樣對本民族文化有著那樣的尊重!珍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