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辰:這床當時在哪兒?
馬未都:原來在北京硬木家具廠,後來被香港著名導演李翰祥先生買下了。北京硬木家具廠是一家國有企業,當時像這樣的東西很多,廠裏都不拿這些當回事兒。這個床當時是很便宜的就買給李翰祥了。
梅辰:然後呢?
馬未都:然後他又賣給我了嘛。
梅辰:他李先生那麼識貨的人,這麼好的東西怎麼就舍得賣了?
馬未都:我沒跟你說過這事兒?(梅:沒有)我跟李導早年就認識。上世紀80年代,他到北京拍電影《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閑暇之餘他去北京硬木家具廠買這些老東西的時候,當時是我陪著他去的。那時候他有錢,我們都沒錢,就看著他瀟灑地一擲千金。當時他花了十二萬人民幣幾乎快要把那廠子都買淨了,你今天花十二萬連一個凳子也買不來啊。
認識他很多年後,有一天他突然給我打電話,說:“馬先生,我想見你。”我說我今天下午已經有約了,你要不就早點兒,要不就晚點兒。他說:“那我晚點兒,四點以後吧。”中午我正吃飯的時候,他又給我打電話,說:“我等不及了,我正在路上呢……”12點一刻他到的。我陪著他先看了我的博物館,那時候博物館還在琉璃廠呢,然後他給了我一張清單,說:“我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張紙上了,我想把它們賣給你。”我看了看價格還可以,他給我留出了一個砍價的餘地,我說:“行,我初步想我可以接納這事兒,但我今天實在是沒有時間了,咱們改天再約時間,到時再談。”他說“行”就走了。第二天晚報就登出“李翰祥導演猝死片場”……等於他從我這兒離開後就奔了拍攝場,僅拍了一個鏡頭就猝然過世了。我們分手後兩個小時一刻鍾他就辭世了。因為他那天過世了,所以那天的事兒我就記得特清楚。他把最後剩下的東西一股腦兒都賣給我了,賣完了他就死了。
梅辰:天啊!這哪兒是在賣東西啊,這完全就是一份托付,是上蒼給這些寶物又找了個好歸宿。
馬未都:後來他的遺孀和子女全都到場了,他們對我說:“既然李先生生前把這事兒托付給您了,我們也不懂,您就要了得了……”我當時沒好意思說我還沒砍價呢!但我沒法說了,人都走了我還怎麼說呀,照單全收唄!我隻好說這錢太多,我隻能分期付款……
今天來看雖然當時沒砍價,但擱到今天看當時的那個價還是很便宜的,今天這一個龍床的價格就可以把當時所有東西都買下來了,但在當時它們還是挺貴的。
都是好東西。那個紫檀的大畫桌也是他的。
梅辰:我看您的博物館裏還有其他的幾個床,它們也都很有來曆?
馬未都:幾個床?我有100多個床呢!你沒看見就是了。
梅辰:暈!天啊!這得有個故宮才能擱下!
馬未都:床對於中國人來說是特別重要的一件家具。中國人是改變過起居習慣的民族,這點非常重要,床的重要性在家俱裏是第一位的。床在中國最早是招待人、待客用的,直到現在北方的一些邊遠地區招待客人還是請你上炕呢,不上炕顯得不熱情。晚清時期,中國人吸食鴉片都是在床上,所謂煙榻。他為什麼不坐在椅子上吸?並不是說躺在床上好吸,是因為躺在床上是一種等級和禮遇。你看皇上的寶座,它就是一個床型而不是椅子型。對吧?
梅辰:古人待客的最高等級是上床?
馬未都:是啊,拉你上床嘛。
梅辰:這倆是一回事兒麼!
馬未都:床的等級高嘛!
梅辰:所以人們特別重視買一個好品質的床,上乘的床。
馬未都:對。《金瓶梅》裏麵有大量的床的描寫,並且當時娶媳婦買張好床就像現在結婚買輛好車一樣。潘金蓮為床的事兒跟西門慶鬧了好幾回呢,嫌他買的床不好,讓他重新換一個。小潘沒少折騰他。過去的人非常看重床,要不也不會寫到小說裏的。(插圖3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