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2 / 2)

那女子淡淡地笑了,垂下那一雙波光般瀲灩的眸子,半晌不語。與那淡然無畏的神情不相符的,是一張極年輕的臉龐,眉目清麗,膚光如玉,卻蒼白毫無血色。良久良久,她終於極輕極輕地歎了口氣:“哦,我的罪名,是什麼?”

長生幾乎不敢抬頭看她,女子皺了皺眉,嘴角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好了。”她嘲諷似地微微一笑:“他莫名其妙地將我關進了這如煙閣,讓我在這樣荒涼的地方住了一月有餘,我便早有今日之禍的預感了。但一國之後不能長期幽禁,便是要廢後處死,總得要給天下臣民一個交待。據我想來,我的罪名也無非是禮度率略,德不稱位……這些年來,他每次殺人語焉不詳,不都是用這兩句話來搪塞的麼?”

長生袖中藏有一卷黃綾,那上麵正有這兩句話,但他並不敢拿出來,反而連連以頭觸地,撲禿有聲,隻磕得額上青紫一片。

女子伸手取過長生手上的束絹,仿佛並不當它是死亡的征兆,而僅僅隻一件平常的裝飾般,隨便繞於腰間,雲蘿花生滿了她纖細的腰肢,在風中招展歡笑。她揮了揮手:“長生,你可以回去交差了。隻是但凡王夫人之死,與庶民村婦不同。須要獨自沐浴熏香,對神誦祝,不然恐觸上天之怒。所以,他忠心的奴才端雲要想看到我的屍體,大約還要一個時辰,”她臉上的嘲諷之意更濃了:“王上他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十五年,莫非還在意這區區一個時辰?”

長生不敢再說,俯首膝行,悄悄退了出去。

女子抬起頭來,遙望著先前那對飛鳥逝去的天空,悄悄地歎了口氣。刹那之間,眼前仿佛浮起一層薄薄的水霧。

原來,我們竟會有今天呢。自你將我關入如煙閣的那一刹那開始,我便早已知道,自己將麵對著什麼樣的結局。

這曆經滄桑的如煙閣,又將觀看到新的一幕。

女子提起裙裾,匆匆奔入後殿。後麵有一所孤零零的高樓,臨水而建,簷牙相啄。女子緣梯而上,直至頂樓,才終於停下腳步,手扶那臨水而建的半人多高的彩闌,悵然注目水麵。她的臉色仍舊平靜而安詳,死亡即將到來時那種恐懼的陰影,仿佛並沒有籠罩在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龐之上。

腐朽半截的黑漆牌匾脫落了原來的位置,斜斜地垂吊下來。湖風甚勁,吹得那牌匾不斷叩擊牆麵,發出單調的托托聲。女子的眸光也被吸引過去,落在匾麵脫落小半的金字之上,喃喃道:“晴雨樓。嘿嘿,‘昭日華兮,不見歸雲。羲和輪兮,雨後有晴。’當初你讓魚鳧氏建了這所晴雨樓,不過是想寄托滿腔的情思,盼望心上人的歸來。起先你是盼著別人,後來是盼著他……我呢……也曾用在這裏望斷秋波,盼著他能回轉心性,與我白頭偕老……誰知……你和我,原來都盼錯了人,寄錯了情……”她慘然一笑,突然揮袖飛揚,身子已輕捷地越闌而過!空中一道金紅光芒掠過,刹時她竟化作一尾脅生紗翅的紅鯉,縱身躍入了牆下的湖水之中。

一個時辰之後,長生麵如死灰,一步一步地挨進宮來。身後,是奉命駐守如煙閣的近衛軍首領端雲,以及數十名殺氣騰騰的禁衛軍。

“梁利她死了麼?”端雲冷傲地拍了拍腰間的刀柄,直呼王後的名諱,沒有絲毫尊敬之意。但見長生默默地點了點頭,便滿意地笑了:“她做了這許多年的王後,天下間的榮華早就享盡了,還有什麼不能知足?王上早傳下秘令,便是不肯自盡,此時也由不得她了,更加是顧不得她的顏麵。”他暗中按了按袖中藏好的玉瓶,目中射出野獸般嗜血的殘酷快意:那是天下間最為劇烈的毒藥,取自蜀中金線蠍的毒液,隻需小小的一滴,便能使那個絕美而冷漠的女子死得幹幹淨淨。端雲等這一天,已經是許久許久了,端氏家族的命運,從此也將掀開新的一頁。現在隻要她一死,身後的江源梁氏一族早已勢危,翻不起多少風浪。他的妹妹蕙妃端秀便能獨奪上寵,甚至有機會被賜封為新的王後……

他滿麵笑意地抬起頭來,不由得臉色刹時僵硬!而本來嗒然若喪的長生,也不由得驚訝地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