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利淡淡一笑,道:“此人決非歹人。我精通相術,看得出他運勢非凡,將來必為貴者。”鱉靈將頭低得更低,心中卻莫名地狂跳起來。梁利此時已換上了王後華麗的服飾,前呼後擁,氣派非凡。他換上簡單的衣飾,低頭跟隨在她的車後。在路上為難半天,他終於鼓足勇氣,向那端坐在高高鸞駕中的少女說道:“王後,這便入宮麼?可是我,不能以鱉氏家族的名字出現啊……”梁利從鸞駕窗上張著的紅影紗後,飛快地掠了他一眼,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
不錯,蜀國雖遠隔荊楚大地,身為蜀後的她要藏起鱉靈,固然是楚王鞭長莫及。但楚與蜀世代交好,魚鳧氏的王後、杜宇氏時尊稱的前朝太後景娥,也是出身於楚國的望族。若是明目張膽地任用楚王欽犯,傳出去楚國自不能再裝聾作啞,毫無顏麵,徒然種下禍端。
梁利咬了咬下唇,突然眼眸一亮,笑道:“蜀人貴族皆有姓氏,隻有百姓才僅有名字而已。那麼我給你取個姓氏,就叫開明罷。如何?”
一旁的嬋娟見鱉靈猶自傻傻地沒有回應,便喝道:“王後賜你姓氏,你還不跪下謝恩?”鱉靈身子一顫,卻聽梁利溫言道:“不必了。我不是賜他姓氏,是送給他這個姓氏。鱉氏一族都善治水,開明,即是開蜀竣道,明達通理。阿靈,往事如江水已經流過,我希望你能運用治水的妙法,解救蜀中百姓之苦,成為在蜀國史上留名的人物。”
鱉靈低頭扶著車轅,一聲不吭。心中卻如波濤澎湃,氣象萬千。
開明氏。
鱉靈在心中輕輕念了一遍,在曆經人生最冰冷絕望的時光之後,那種難言的溫暖與感激之情,刹那間都化為了湧出眼眶的淚水。
梁利隔著層層的紅影紗簾,望著那百感交集的少年,嘴角輕輕一動,露出無聲的微笑。
開明氏。雖然不是你真正的姓氏,可是我,終於讓阿靈你,成為了真正的蜀人。
她果真沒有動他一根毫毛,還將他一直帶到了蜀宮,並暗中交給了最受杜宇相信的臣子丹丘,以丹丘的名義將他推薦給了蜀王杜宇。直到他名重天下,也不再介意公布自己為鱉氏族人身份的時候,他仍然沿用她給他取的姓氏,他讓所有人都稱他為:開明相。
蜀地路途艱難,難於上青天。楚國雖號稱東方第一強國,卻也對蜀鞭長莫及。況且時光荏苒,上一任楚王已經死去,而他也不過是鱉氏一族中無足輕重的人物,現又是蜀國的國相,新楚王自是聰明,犯不著因此與蜀交惡。
開明撫想往昔,神情不由得更溫柔了一些。十年以來,他專注國事,興建水利,威望日隆,兼之又有著世人所稱頌的“華表貴重”的相貌,不知是國中多少貴族少女的春閨夢中之人,他卻始終沒有娶妻。人人都說開明相目高於頂,卻不知他是如何冷靜而寂寞的男人,在這個動亂的世界裏,親族子女、嬌妻愛妾,瞬間便能相隔於塵埃。高位盛名、珠寶玉器,在大難來時都變成了讓你留戀卻又累贅的身外之物。他什麼都看得透,什麼都能舍棄掉……如果說還有什麼不能舍棄的,那應該是她了……那用自己的善良情懷,溫暖過他冰冷心房的飛魚女子。
在午夜夢回之時,常常會想起許多年前,那個水中自在遊弋的女子。想起她纖手愛憐地撫過自己麵龐時,那種溫涼如玉的觸感。所有的人都恭敬地叫他明相,或是開明大人。唯有她,自始至終,一直輕輕地叫他:阿靈。他喜歡她叫他阿靈,雖然他從來沒有叫過她阿利。那都是她與他共同的秘密。
那些都是在人生最絕望時僅存的柔情與信賴,仿佛冰天雪地中一支小小的燭光,雖然微不足道,卻是那樣寶貴,可以溫暖他長長的一生。
位高權重後,不是沒有人暗地裏勸過他代君自立。當年的杜宇,不就是這樣取代魚鳧氏的幼子而自立的麼?可是他不願。因為他知道,如果杜宇不再是蜀王,她一定會恨他,一定不肯再做王後——他開明的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