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日日站在晴雨樓上,盼著你回心轉意,盼著你能接她回到你的身邊,直到……直到最後我的到來,我帶來了瑾奴已經瘋癲、而她所有舊時的侍女隨從被殺的消息,才使她終於完全絕望。她對我說,她早有不祥的預感,所以坐上所謂返楚的車駕時,便硬是留下了瑾奴。而事到如今,王上你也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她與你共執朝政那麼多年,你對待敵人的做法向來是絕斷專行,不留餘地的。但她求我找到她的兒子……
王上,你沒有想到,景娥的兒子,其實並沒有死吧。魚鳧氏不是沒有後人的,當年你令景娥太後殺了她的幼子月明,她雖愛你智昏,甚至可以賠上兒子應有的江山。可是女人愛子出於天性,卻並沒有真正忍心殺死月明。她派遣心腹,秘密地將月明送到了遙遠的楚國,交給一個姓鱉的人撫養……”開明越聽越驚,但她不管不顧,一徑說了下去:“她本來還盼著你娶她為後,二人同心治理蜀國。候你根基穩固,再不怕人說你奪自魚鳧之位時,便把月明接回來的。可是你……”
“她懇求我,要我想盡辦法,一定要把他帶回蜀國來。她此時身無長物,衣難蔽體,也沒什麼可以酬謝我的。但她說,她相信我會懂得她的,懂得她做女人和做母親的一顆心。”
“我當了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楚國打探她兒子的下落,卻傳來消息說鱉氏已被滅族。我本以為難以完成景娥的心願,誰知天可憐見,我竟在郫江之中,拾到了這個孩子。”
她的眸光,終於徐徐落在了開明的身上:“景娥曾經告訴我,她的兒子,當初在離開蜀國時,被她偷偷地在手腕上係上了一條青玉鏈,那是當初她離國來蜀時,母親留給她的紀念。鏈口設有機括,可長可短。即算是孩子長大了手腕變粗,在調整鏈口之後仍然可以佩戴。那日我正是在水中看到了那條青玉鏈,才不惜自己的真元損耗救活了你。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反複地查看了那條玉鏈,從它的質地花紋終於可以確定,這正是當初景娥係於月明腕上的那條。或許,瑾奴也正是從這條玉鏈上,才認出了月明的身份。”
“王上,你知道他是誰麼?你的開明相,蜀國的治水英雄,我的朋友阿靈。他就是景娥的兒子。阿靈,我為你取姓氏開明,其實是想說,守得雲開,終見月明。”
轟地一聲,開明隻覺眼前的一切,瞬間化為無數碎片,盤旋飛舞,令人目眩。昔日那老婦人清亮的兩道目光,仿佛穿破時光的迷霧,停駐在他的腦海之中。
他望著梁利,神情陌生而恐懼,仿佛她是來自洪荒的猛獸一般:“你殺了瑾奴!我的……我的母……景娥是不是也死在你的手上?”
梁利並不曾上前半步,隻是站在那裏,慘淡地微笑著,說道:“我有這樣深的秘密,我有許多許多的過去,我還殺了人。他怕我,阿靈,你也怕我了,是不是?”
開明顧不得其他,嘶聲地叫出來:“你是不是殺了景娥?是不是?”他轉向杜宇,手上的劍猛然舉起,沉聲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了她!”
梁利淒然一笑,話語卻令開明如亟雷擊:“景娥,在一天我再次去看她時,才發現她早已無影無蹤,我暗地裏找遍如煙閣的每一處角落,最後才在晴雨樓上發現了一雙她的繡鞋。我猜想,既然不是王上將她藏到了另外的地方,那麼她的身體,隻怕已永遠葬在煙鸝湖的萬頃波濤之中了。”
開明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秘密。杜宇說得對,這世上的人們,誰又不是戴著麵具在苟延殘喘呢?
杜宇臉色蒼白,猶如見著鬼魅一般,連連後退幾步,背依長窗,卻突然失聲尖叫了起來:“你這個妖女!你怎能在重重防護中接近景娥?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秘密?你怎麼會長出這樣的翅膀!你不是梁利!你一定不是江源的梁利!”
夜風徐來,梁利烏黑的頭發在空中狂亂地飛舞,她的神情卻是恬靜而安寧:
“王上,原來你,當真從來沒有認出過我。啊,十五年了,十五年前,你還是一個沉默的少年。你還記不記得,你少年在神廟中時,每天清晨常常去的那道山崖……你在水中慢慢洗淨身上的傷痕,我也常常在崖下的江水裏偷偷看你。我還為你唱歌呢,”杜宇的身子突然僵住,輕輕地顫抖起來:“你……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