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做的一切,在我看來都當作是她的陰謀,卻不知……”
“如果我真的想飛翔的話,她才是我的翅膀啊……開明,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人生是多麼的沉重而令人疲倦……掙紮求生的時候,會拚命地去求權位富貴;獲得權位富貴的時候,又要拚命地去護住這一切……為什麼我們的一生都是這樣,永遠不能停歇,永遠求不到想要的安寧和自在……”
杜宇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瓶,攤開手掌,從瓶中倒出十數粒豆子大小的朱紅丹丸來,堆在掌心。開明不由得失聲道:“這是寧光殿裏的那些丹藥?你……”
杜宇苦笑道:“辛苦了那麼久,我的仙丹終於煉好了。別人都說那是巫師們在騙我,凡人怎麼能煉出飛升的仙丹呢?可是,我什麼都不在乎。”他猛一仰頭,將掌中丹丸盡數倒入口中,艱難地吞咽下去。
開明目瞪口呆,但見杜宇端坐不動,頭頂上卻開始漸漸升起灰白的熱霧。那些白霧凝聚一線,冉冉上升,連雨水都不能將其澆化。杜宇雙手放於膝上,麵色端詳,口中喃喃自語,仿佛在虔誠地向上蒼訴說著自己的夙願,幾乎令人難以聽清:“我願將自己的靈魂化為那天空的飛鳥,從此再無掛礙,自由自在。”
陡然有一道閃電劃破天空,電光剌眼,又有炸響的驚雷在天際轟然響起,大雨仿佛聽到號令一般,驀地傾盆而下。當光電的影子劃過的那一刹那,開明不由得閉上了雙眼.幾乎與此同時,耳邊當啷一聲!仿佛是那個青玉的麵具落到了地上。
開明悚然動容,俯下腰來,下意識地拾起青玉麵具,遽然仰首望去:
跪在墓前的杜宇,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一隻黑腹黃背的小鳥,從“茫茫”幽藍的花影中飛躍而起,穿越無邊無際的風雨,無驚無懼,迎著滿天的電光雷聲,奮力展翅飛去。
終於,還是成功了麼?失去了那麼多美好的東西,終於得以拋棄掉這令人鄙惡的沉重軀殼,漂浮的靈魂化作了自由飛鳥。
風雨雷電之中,新任蜀王佇足良久。終於,他將青玉麵具揣入懷中,艱難地轉過身子,向蜀宮的方向踽踽而去。
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衝刷得整座汶山青翠欲滴。到天色放晴的時候,開明擔心新建的梁利陵墓會受到暴雨的影響,便派了長生前往梁利墓前查勘。長生回來稟報說,數日風雨肆虐,可是前王後的陵墓沒有絲毫異狀。便連墓前的那些“茫茫”,竟然也一瓣都沒有凋落。它們吸收了雨露的充分潤澤,反而開得更盛更美。為了證明自己的稟報並非虛假,長生還細心地連根拖泥地帶回來一株茫茫,此時折下花朵,用一隻玉盤盛上,珍重地將它奉了上來。
如紗般輕薄的花瓣,在晨風中輕輕顫動。玉盤潔白瑩透,淡綠如絲的玉紋暗暗流轉,襯得茫茫的花色更是有一種分外鮮豔的幽藍。開明拈起那朵茫茫,舉到眼前,凝神觀注。記憶中那個漫天飛雪的夜晚,那雙水晶般澄澈通透的眸子,那貼近胸口的一團溫暖,刹那間仿佛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開明長歎一聲,沉重的氣息衝到了茫茫的花朵上。那些花瓣頓時融化開去,仿佛水汽一般,瞬間消失在玉盤之中。
茫茫,這是多麼奇怪的一種花朵,嚴酷的風雨霜雪不能使之凋落,可輕輕的一口氣卻能將之吹化。
是否愛情的飄緲和易傷,往往也是源生於我們自己內心深處的軟弱與彷徨?
長生還說,他在那裏發現了一隻奇怪的鳥兒,它總是飛到前王後的墓地去鳴叫。那鳥兒以前誰也沒見過,不知道是什麼品種,黑腹而黃背,與雲雀大小相似。隻是它叫的聲音與別的鳥雀的平板單調不同,反而是跌宕起伏,別有曲韻。那樣淒苦而清宛的鳴叫聲,動人心弦,令人下淚,竟仿佛是在為逝去的前王後唱著一支哀怨的挽歌。它停留墓上,叫聲終日不絕,到得最後,竟然累得會從喙角流出血來。
長生見蜀王默然若有所思,眉宇間似有哀傷之意。不覺也在心中低歎一聲,稟道:“前王後賢惠淑德,連是禽鳥也為之歌唱,當真是叫人感動。若天下人都如此鳥一般,重情重義,那王道教化,也就容易得多了。如此,倒不如請王上為它取個名字罷,也是彰顯我王教化之意。”
開明氏蹙眉不語,半晌,方才點了點頭,淡淡道:“叫杜……”
他的目光恰好落在案上,一束潔白的雲蘿絹靜靜地置於其上,旁邊是一隻雕琢精巧的青玉麵具。開明仿佛聽到,自己心中有一塊什麼東西,在刹那間碎裂開去:“寡人賜名……就叫杜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