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晚,長信銀行領導辦公室和18層資金部徹夜燈火通明。如何化解60億擔保風險,妥善緩釋杠杆養券風險是主題。在中日友好醫院病房,韓玉幾乎徹夜不眠。
傍晚,周抽空來到韓玉病房,一見韓玉吃驚不小。韓玉像個越戰傷號,身上裹滿繃帶,一隻胳膊和一條腿被吊起來。他能感到韓玉的痛楚和無奈,他需要安慰。
周問:“韓哥,都傷在哪裏?傷勢重嗎?”
韓玉靠在枕頭上,尷尬地自嘲說:“兄弟,我真笨,最後一下都搞不定。左胳膊骨折,右腳踝骨折,18處擦傷劃傷。還好吧,大夫說一周後就沒啥問題了。”
“上天保佑!你咋想的?大家都很關心你,讓我問候你。”周想安慰他,有點兒言不由衷,同事們不知他來這裏。
“韓哥!”周不知如何開口。他想告訴韓玉陳行長的囑托,但不知劉行長想法,生怕夾在中間:“陳行說你有條件可以提出來,行裏一定考慮,希望你繼續幹,一切不變。”
“一切不變?一切都變了。輸得太慘了,心智衰竭,心灰意冷。我老了,真的很累,想退了。能量已經消耗殆盡,我想回老家。幫我帶個信兒謝謝陳行。”
此刻,韓玉手機震動一下,一條微信溜進來。
周把手機遞給韓玉,周眼尖看到了這條微信。
“親,還疼嗎?我到了,在樓下。”葉子發來。
韓玉看了眼眶晶瑩起來,抬起頭,尷尬地遮掩說:“唉!慚愧呀!大夥關心我,代我麵謝他們。”
周猜到是葉蓓的微信,頗感驚奇。韓總啥時折了桃花?
“噢,兄弟,60億擔保還有回旋餘地。浦江銀行把咱們和民商銀行當夾層,過濾風險,忒黑了。葉蓓那裏有份反擔保協議,是抽屜協議。你明兒交給領導吧。應當有用。”韓玉著急地說,臉上浸出汗。
“好吧!韓哥,你需要點兒什麼?”周知道能夠安慰韓玉的人不是自己,也不是領導的許願,於是囑咐幾句道別走了。他還要回去加班。
金融市場是個冷酷無情、貪婪血腥的地方。越是神話般的大贏家或大輸家,人格越是有點兒扭曲,遠離常人標尺。他們內心孤獨,充滿極端化的衝動,需要另類情感修複人格。中國金融市場已經演繹過無數次類似的悲喜劇。
葉蓓在醫院門口,看到韓玉回複,急忙來到病房。
葉蓓,金融市場清算處處長,長得像個後唐觀音,端詳平和,衣衫中隱現成熟魅力。她柔靜,做事一絲不苟,雖然在資金部交易大廳工作,但隸屬清算中心,不歸資金部管轄。葉蓓就像窗邊的君子蘭,韓玉從偶然觀賞到慢慢關愛,最後走進旋渦。有了肌膚之親和牽掛,韓玉退去了很多鋒芒。
“葉子!”韓玉看到葉蓓恍如隔世,備感親切。
“你瘋啦!有啥事不能跟我說,急死我了。我看看。”葉蓓推開門,看到韓玉的樣子偷偷笑了。俯下身子仔細看著,一臉關愛。
“別傷心,上帝說我還欠你人情,不收我。就算一次蹦極吧,也許可以跳出這個圈圈了。銀行就是一個貪婪掙錢的機器,永不滿足。”韓玉親了一下葉子。
“還不老實。傷得咋樣?像個木乃伊!嘻嘻。”
“還好吧!沒大礙。苦了皮肉,筋骨還在,對了,功能也在。嘿嘿!”
“不要臉,想啥呢!不過這樣挺好,讓領導看了會疼你!”葉蓓逗著繼續問:“說說為啥想不開呢?還是玩蹦極忘了係繩子?到底有啥不能跟我說清楚?”
“有公事,有私事,輸得我心力交瘁,絕望了。”
“那就去蹦極?公事,我在賬麵看出來了,一直擔心。私事是啥?偷腥被抓?”葉蓓不僅善良,也很直接。女人第一反應都如此。
“別逗了。嗨!愛國賭球虧了百萬美元,黃金展又虧一半。金融細胞壞死了。”韓玉不想說這些倒黴的事。
“錢多撐的,真敢輸。噢,金融細胞沒了,窮光蛋了就不想活了?那我呢?”葉蓓有點兒委屈。
“還有你不知道的。我們在外代持債券還有千億。不是你賬麵的10億虧損,加倍了。沒準兒我就是裏森,快把銀行賣了。後果你知道的。”
“啊!韓玉呀韓玉,膽子也忒大了。搞我膽兒那小,嘰嘰歪歪磨嘰了三年,恨死你!你說說圖啥?想當行長?給領導杠上開花?真想咬你。事前為啥不跟我商量?”
韓玉沉默許久。當時要是問問葉子,也許真不會這樣,因為葉子明白利害關係,會改變自己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
“是呀!沒了你,我就是瘋子。不過結局已經如此,我還寫了遺書。”韓玉嘟囔。
“在哪兒?窮光蛋的遺書除了雷還有啥?算你命大,跳樓成了蹦極。以後如何打算?”
“遺書在劉行手裏。你先說說行裏啥樣?”
“你呀!命裏注定沒死就逃不開金融。”葉蓓雖然在抱怨,然而,這也是她最喜歡的職業化的執著。
“局勢不妙。劉行壓力山大,我看他要變成你的替死鬼了。60億明天支付。對了,我把那份文件帶來了。要不要銷毀掉,是什麼?”葉蓓拿出一個大信封。
“千萬別!有大用,說不定能救長信銀行。應該是份能翻盤的抽屜協議。劉行已知道,明天周會拿走。”
“周來了?看到我了?”葉蓓謹慎起來。
“來了。不知道!他說陳行要留我。咋留?老臉都沒了。”
“唉!韓玉,你要是爺們兒,是我看中的男人,你就留下來。嘻嘻,有我奶著你,你怕啥?我要你留下來!老臉嘛,咱不要了。去韓國整容,搞個008的臉,都斃了他們,不就行了。”葉蓓一邊激將,一邊撒嬌,這就是愛吧。
“葉子,我想回老家看看,父母命苦,去孝順一段時間。”
“那不算離職理由。等傷好了,我請假陪你回家。親!”
“再說吧!天晚了,你早點兒回去,我想休息了。”韓玉眼裏充滿感激,閉上了眼睛。
“親我一下,我就走。”葉蓓知道韓玉當前最大的障礙是麵子問題,必須讓他自己撕碎。
“親,親不動了。可憐可憐木乃伊。”
葉蓓親了韓玉,俯在他耳邊說:“親,明晚我再來。美元窟窿沒啥,咱們一起扛。”
葉蓓拿著文件剛出門,眼淚奪眶滾滾而下。女人心軟,一愛就更軟了。她決心與韓玉同舟共濟。
葉蓓走了。一種心疼心酸,夾著感激湧上心頭,韓玉熱淚滾下。葉子,今世之緣,是他唯一最親的人。葉蓓的話打動了韓玉,留下來,為了葉子也應該。但是,韓玉十分清楚葉子不會屬於他,隻是一個風雨同舟的情人。不過他決心留下來。
入夜病房寂靜一片。韓玉大腦又轉起債券自營盤暴虧的問題。
葉蓓說對了,他是一個屬於金融的人,隻要活著就一定會被金融纏身。
此刻,韓玉腦子裏一直纏繞著一個久期魔咒。這是他暴虧20億的重要因素之一。
再次在久期上栽了跟頭,讓韓玉膽怯了。如何補救?理論上幾乎無解。苦思冥想中,他想起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在華爾街的經曆,模模糊糊有個V字在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