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爺爺更會講故事,但那時爺爺經常不在家,講故事給我們隻是偶爾。
後院爺爺的老屋裏,有台舊收音機,平時幾乎沒人動它,爺爺在家時,總會扭轉收音機陳舊的開關,聽秦腔或評書。聽著秦腔時,爺爺也跟著哼唱,我們聽不大懂,爺爺唱幾句,給我們講幾句,《五典坡》《血淚仇》《周仁回府》《竇娥冤》《鍘美案》啊,這些戲文中的那麼幾句也就是那時約略知道的。聽評書時爺爺總是很精神,收音機裏傳出說書人的聲音,爺爺有時顯得很嚴肅,有時嘿嘿笑,我們感覺那台收音機真是神秘,裏麵藏著很多東西。每次聽完,爺爺又講給我們聽,有些腔調就是學了收音機裏說書人的,蠻像。《瓦崗寨英雄》《呼楊合兵》《薛仁貴征西》《火燒赤壁》這些故事爺爺講得最好,我們一遍沒聽夠,纏著再講,爺爺很有耐心,再講一遍。聽多了,我有時候也炫耀著講給鄰家的小夥伴聽,當然張冠李戴的講不對路,但並不影響我們因此而產生的快樂。
父親寫對聯
還是那些年的事,久遠,但想起來總像是聞到了那股墨香。父親是中學老師,識文斷字,還寫得一手不錯的毛筆字。記得每年過春節時,村裏人都要找父親來寫對聯。臘月二十八九,寫對聯就開始了。父親準備好筆墨,還有那塊不常用的硯台也被清洗幹淨擺上桌子。父親為村人寫對聯好幾年了,鄉親們也不見外,張家爺爺劉家大伯手裏拿一卷紅紙就來我家了,大著嗓門喊著父親的小名,笑聲爽朗。父親忙著遞煙,母親正在灶屋忙乎,聞得人聲急忙探出頭來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吩咐我們姊妹去倒茶。我們倒很樂意圍著父親忙乎。在父親的指教下,我們按合適的寬度把紅紙裁好,再根據字數折出印痕,一個字占一塊。父親先在舊報紙上練幾筆,然後才鄭重地落筆於紅紙。哥哥或是我用手壓著紙的一端,盯著父親的手,那些平的橫直的豎像不同刀刃的撇和捺,就或急或慢從父親的筆端流瀉。“祖國山河好,人民歲月新”、“人勤春來早,家和喜事多”這些常寫常新的對聯父親已經熟記於心了,也不用再翻開那本很舊的對聯書來看著寫。我們沒有父親記得熟,但看到前一句,也一下就說出了後一句,每當這時,站在一旁等著拿對聯的鄉鄰總會誇讚幾句,說我們將來肯定會像父親一樣,既可寫字又可教學雲雲。
先是淡淡的墨香,大半天過去了,屋子裏墨汁的氣味漸漸濃厚起來,母親幾乎一直在灶屋忙碌,係著厚而大的圍裙,蒸啊炸啊煮啊,她的身影偶爾飄進正屋,遞過一盤熱騰騰的點了小紅梅花的花卷或焦黃脆亮的油炸麻花,總是嘟囔屋裏的味道刺鼻而難聞,母親是笑著自言自語的,那聲音裏並不曾有真正的嫌棄,而是飄忽著一種喜悅,她一定也是於內心驕傲自家男人孩子有鄉人看重的這樣子的出息吧。
也有家裏沒閑人的,隻是打發了孩子送紙過來,說清楚要寫幾幅對聯,也不著急等著拿,兀自出去玩了。父親寫累了,點支煙坐下來歇息,環顧屋內空地上、窗台上、鋪了塑料紙的炕邊上,都晾放著寫好的對聯:歲歲皆如意,年年盡平安;冬去山明水秀,春來鳥語花香;江山萬裏如畫,神州四時皆春……還有橫聯:一元複始、萬象更新、四喜臨門、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牛羊滿圈等等。父親也會評說哪幾幅寫得好,哪幾幅不怎麼樣。紅紅的紙,黑黑的字,那紅紙好像全然跟最初的紙卷沒有關係,那飽蘸於毛筆的墨汁變成了一個個生動的黑字,躺在紙上,相合相融,似乎有生命的氣息,訴說著一個個美好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