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垂眼,仿佛是愧疚之極的樣子,但是眼簾卻掩了她眼中的嘲笑。
“可笑嗬,到底是誰在傷害她?昨晚的爭吵是沒有發生的麼?是誰一直在折磨著她,使她痛苦?你也有資格說這樣的話?這麼快地遺忘,抹殺過往,擺出如此姿態,到底為什麼?不,應該沒有遺忘罷,否則便不是如此溫言了,大概會是‘你真厲害啊’,‘給我滾,滾出這個家去’這樣的話了罷。你是那樣傷害她,竟然還回過頭來對我說這樣的話,哼,可笑呃”半夏想到這裏,突然情緒黯淡下來,如同突然停電。“或許真的,是我傷她更甚?愛一個人深了,把她(他)往心裏放的位置也越深。因為需要敏感地覺察到她(他)的情緒和動作,所以就會放在心最柔軟的地方,然而同時,對於傷害也越是敏感,一旦傷了,便是重傷。”
她的心裏,悔意和愧疚又回來了。轉瞬間,悲哀也來了“她,是愛我的麼?”
如果愛,是將她作為她的希望的寄托而愛,還是將她作為她的女兒而不得不愛,還是隻是愛她,就隻因為她就是她?
“媽,對於你而言,我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半夏眨眨眼,將眼中泛起的淚轉移到睫毛上幹得快一些。
他要帶半夏去超市買東西。半夏總覺得別扭,從來沒有過呢,這樣一起出來。半夏提了個籃子,他卻說拿不了的,推了輛購物車。他帶她轉著,總是問她要不要,要不要。半夏看看標價,總是搖搖頭。然而有時他卻不顧,徑自拿了放進車裏。
是補償麼?半夏輕蔑地想。十多年之後的突然覺悟和補償麼?
他說:“你看,在學校裏吃不好罷?都瘦了。你媽盼你回來都盼了好幾天了,整天數著日子,晚上想你想得抱著相冊哭。”半夏回家時還是如同中學時一樣,他們抬頭看看她,說一句“你回來了”,然後就沒什麼事了,她從來不曾想到會有這些,眼淚就湧上來,忙轉過貨架到另一邊去,抬起手取高處的麻油,悄悄地,拿袖子抹去了眼裏的淚。
晚上母親回家,看到那麼些東西略有不滿地責備:“怎麼買這麼多東西,一時吃不了怎麼辦?這麼貴。”他卻道:“哎呀,冬天這麼冷怎麼會壞?而且半夏好不容易才回來,多做點兒怕什麼?以後你想讓她吃也見不著她了。”她便不說什麼。
晚上她又來到半夏的房間,輕輕敲了半夏的門。她坐在半夏床邊,說:“半夏,你別恨你爸,其實他也很愛你。去上學了,他在家裏也想你,偷著翻看你小時候的照片。”半夏心裏酸酸的,淚又上來,道:“有點感冒,衛生紙咧?”轉過頭去到枕邊找紙,扯下一大塊擦鼻子,衛生紙同時遮了整張臉,順便,悄悄地,把淚擦了去。
她覺得,那些碎片紛紛都飛起來,懸浮於空中,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一個半夏,原來的那個半夏。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她一直以來的痛苦和掙紮到底是為了什麼?意義何在?她突然不清楚了。仿佛之前做的那些事的沉重的根基全都變成了虛空,不見了,不存在了,於是那些原本如同抗爭命運一般的掙紮都變得毫無意義,輕得一陣風就可以將它們如同塵埃般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