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照影終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時光荏苒,白雲蒼狗,轉眼間竟一年已過去了。
紫竹鎮上的人都很淳樸,家家戶戶都很熱情,見雪照影大多是一個人生活在山上,經常來喚她一塊兒去吃飯,若是有了鎮上的什麼傳統節日或集會,也從來少不了她。
夏驚鴻始終都沒有再出現過,仿佛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一般。雪照影一直都覺得白遠淳其實是知道他的下落的,但就是不願意透露。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問了。
並不是放棄,她隻是想,或許時機還不對。
她堅信,她的他,總會回來的。
拜身上中的毒所賜,雪照影和六小神醫的女兒竟成了好友。六小神醫的女兒從不多言,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不曾多說,隻道是太久沒有人喚,已經不記得了。雪照影詫異之後轉而一笑,道以後就喚你作六小姊姊可好?她點點頭滅有異議,於是雪照影便這麼喚了下來。
六小姊姊是個急性子,亦是個冷性子,若是不相識的人,一句話不投機極有可能拔劍相對毫不留情,也難怪了廟會那日會對玉器攤主以劍抵喉,毫無多言。
也因此,雪照影對於她會師從其父學醫深感匪夷所思。畢竟,學醫之人就是為了普濟天下,救死扶傷,醫者一向都是慈悲為懷,像六小姊姊這樣性子的人竟也願意從醫,實在是矛盾而又新奇。
六小姊姊在一日談及此時扯動唇角,擦拭著她從不離身的長劍,冷聲道:“我乃江湖習武之人,原本是想習得自醫,不曾想到,竟就這麼被家父騙上了賊船。”
雪照影“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眉眼彎彎。
思竹在四個月前終於答應嫁給了鍾離無痕。起初思竹怎麼也不肯,說是一定要陪著小姐,姑爺一日不回來她就一日不嫁。鍾離無痕是個直性子,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隻得苦苦陪著思竹等。隻是在每回來雪照影這裏時都沒有好臉色,想瞪雪照影又礙於思竹而不敢瞪,至於折扇相對就更是不可能了。
雪照影到底看不下去了。
一來,夏驚鴻何時會出現仍舊是個未知數,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幾十年之後還不見得能見上一麵,思竹這樣等著,實在是枉費。
二來,她看得出鍾離無痕是真心待思竹的,盡管鍾離無痕這個人不善言語,從來不會說什麼好話,但他一切的嗬護都是真心誠意的,況且有一次恰巧思竹不在,鍾離無痕靜默片刻後沉聲道:“我這個人是個死心眼,認定了一個,一生都不會再變。”雪照影便曉得,將一直情同姊妹的思竹交付於鍾離無痕,是絕對可以放心的。
至於思竹的心意,早就昭然若是不用多言。
四個月前的那一嫁,霹靂門是做足了場麵,絲毫不曾虧待思竹。大抵是江湖人,原本就是草芥出身,隻要父母看了也合意,從來不問什麼身份高低。
思竹娘家自然是歡喜得不得了,家裏頭十來個孩子,苦了大半輩子,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個會當上武林四雄霹靂門的少奶奶,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地誇鍾離無痕的青年才俊儀表堂堂一表人才。
婚宴結束之後,仰首望天,繁星點點,月色皎潔。
雪照影吸吸鼻子,在為思竹高興之餘,心裏不免也是有些悵然的。
至今仍不知,驚鴻他,究竟何時會回來。
她一直以為的篤定,到最後,會不會隻是一廂情願,自以為是,一場空。
明天是上元節。
宇文媚傍晚時分又風風火火地趕過來了,說是怕雪照影一個人寂寞,特地過來給她做個伴。
雪照影嘴上不說,其實心下了然,一定又是她做了什麼會讓白遠淳一跳三尺高惱羞成怒的事,跑到她這山上避難來了。
對於宇文媚和白遠淳,她倒是遲鈍了好久才察覺,畢竟從前根本就沒有往那方麵想過。直到某一天她挑簾進屋,不期然竟瞧見白遠淳被點了定身穴,而宇文媚踮起足尖正湊近白遠淳的嘴邊“啵”的就是一啄。
雪照影被眼前的如此景象給怔住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如醍醐灌頂,原來宇文媚總愛同白遠淳作對,竟是這個原因。
那一日撞見之後,宇文媚仍舊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倒是白遠淳,躲了整整兩個月才再見了蹤影。
所謂“烈女怕纏郎”,反言之,烈郎大概也怕纏女,白遠淳近些時日來的態度似乎有軟化的趨勢,不過,宇文媚的追夫之路,到底還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去山下的周奶奶家送了幾隻酥餅,雪照影回來的時候月已高掛樹梢。
因為白天下過一陣子細雨,路上積了一個個小水窪,走路時需要仔細辨認。
頭頂上空的一輪彎月,卻是那樣明亮,皎皎潔潔,折亮了一隻隻水窪,竟如明鏡一般鑽亮。前麵橫著的一彎淺水,在月華之下讓她想到了銀河。
看樣子,明天上元節,該是個晴天。
然而走了幾步路,雪照影總覺得似乎身後有人在暗暗跟著她。
她停住腳步回頭,卻見身後空空蕩蕩,連一隻鳥兒都沒有。
她繼續向前走,走了一大段路後,倏地回身——
果真有一道黑影猝不及防驀地騰空而消,轉瞬溶入漆漆如墨夜色中!如若不是雪照影的眼睛好,怕是還不會注意到那身影。
然而她心底升起的,絕不是害怕!
而是——
激動與驚喜!
盡管隻是倏然一瞥,但是她確定自己絕沒有看錯,那個身影清瘦挺拔,那樣熟悉的高度與身形,分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夏驚鴻!
手中的竹籃子在下一秒落地,但是她根本沒有精力去注意,雪照影又驚又喜地奔向身後模糊的方向,對著茫茫然的濃厚暮色大聲呼喊:“驚鴻!驚鴻是不是你?”
她站在山石上環轉四周,手在嘴邊捂成一個喇叭狀:“夏驚鴻,你出來好不好?我看到你了!”
然而呼喊了半天,回應她的,除了漆黑夜色,便是萬籟俱靜之後的蟲鳴。
但她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著,叫囂著,興奮著。
隻是一種直覺,一種對自己心愛的人的直覺!
直覺告訴她,他並沒有離開,而且,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雪照影仍舊站在山石上,想了片刻後對著蒼穹與空氣大聲道:“夏驚鴻!你今天若是不出現,我就站在這裏不回去了!”
她當然說到做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還是沒有人現身。
她仍然維持了之前的姿勢。
她賭,若是他心裏還有她,一定會出現。
終於,在她腿快要站酸了的時候——
隻聽“沙”的一聲,從身後不遠處的一棵樹上倏地飛出一個人影,長臂一攬,點足躍空,耳畔空氣的劃破聲還未聽得真切,睜開眼時已然站在了竹屋門口!
雪照影下意識地伸手欲抓住他的衣袖,然而還是慢了半拍,下一瞬他已又一次隱匿夜空之中,消失不見。
雪照影有些悵然。
那個她朝思暮想的懷抱,才剛剛貪戀了一瞬,竟然又倏忽不見,隻剩下空氣冰冰涼地包圍了她。
然而不管怎樣,到底他還是出現了!
哪怕隻是極短極短的一瞬間,他還是現身了!
這不是夢!
不是每次午夜夢回,抓也抓不住的空氣,想也想不盡的回憶。
而是真真切切、現現實實的再一次出現。
她就這麼抬頭仰望著他騰空驟然消失的天空,佇立了好久,好久。
盡管今天是元宵節,但酥餅的生意,自然還是要照例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