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剛剛沒有看著自己,他貼著牆壁觀察外麵的情況,砸窗的聲音那麼大,假如歹徒在附近應該聽到了。不過,眼前的景色太出乎人意料,落地的地方居然是瓦麵,麵前是一片瓦與牆組成的罕見景觀。
瓦屋麵錯錯落落,高低起伏,山牆恣意遮擋,接連竦峙,這是古建築群的屋頂,每一個單元結構都連在一起,相鄰的屋宇共牆,屋頂卻是獨立的。景觀宛如山巒起伏,山牆又像峭壁與斷崖,最讓人驚訝的是建築群的規模,因此眼前的一切非常壯美。
崔亮立刻明白了自己在哪種建築的屋頂上了,此處不是那些精致的私人大宅院,這種瓦屋麵的長度可以迤邐上一公裏的,寬度也可以有上百米,這是民國的騎樓街。
凶手的選址再一次讓他疑惑。他們的作案手段極其殘忍,他們把受害者關起來,進行了虐待,他們並不善於處理現場,作案後遺留下過多的可偵查信息,顯然,隱秘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選擇。最近幾年地方政府對騎樓建築都加大了關注,原住居民又重新重視這些老屋子,許多騎樓街都開發成旅遊景點。當然,也確實存在著比較荒蕪的街區,可是騎樓都是私產,有屋主的,這麼長的一條街,怎麼也會有零散的一些住戶吧?
夜風吹來滲人的寒氣,他們不是在製高點,極目能見的一切暫時沒有發現燈火,灰黑色的瓦麵與山牆一片靜寂,能聽到遠處山巒的林濤聲響。少年見他出來了,便順著瓦坡往前走,差不多走到無遮掩的高處時,他又翻過山牆降落到另一個屋麵上。崔亮跟著他爬了一麵十米長的單麵瓦坡後,踩上了一個寬約三米的水泥平台。他們已經來到臨街的走廊上方。騎樓街的首層店麵通常退入三米,外圍的列柱支撐了上層結構,構造出一條可以遮風避雨的走廊。
毫無意外,對街同樣是騎樓建築,不同於瓦屋麵的全然中式,立麵體現出那個時代流行的西風東漸精神。糅雜了過往所有時代的歐洲石頭建築立麵風格,用鋼筋混凝土塑造出了驚人的立麵造型。風格各異的柱子撐起了連綿不絕的廊道空間,精美的簷口唐突挑出,又頃然內退,轉折處承接了兩層鋪排著扶壁柱與拱券的外牆,或挑出小巧的露台,或開有高窗,也有整麵牆體退進黑暗的情況,隻讓人看見立柱圍攏的內陽台。陽台與窗中西式皆有,外牆蔓延了古老中國的雕刻圖案,看似石雕,實是灰塑。
這些房子都曾經被它的主人不厭其煩地過度裝飾,仿若要把世界上所有美好之物堆砌其上,以慰藉他們漂洋過海的辛勞與屈辱,還要用財富炫耀一個古老國家重生的自信心。騎樓街的規劃是當時的政府行為,接著民間集資建設。經過了七十多年風雨與人事的侵蝕,裝飾全部舊了,一半折損了,破壞掉了,在月夜下呈現出奇詭的荒涼氣氛。
崔亮發現這裏的騎樓街保持得相當完好,沒有什麼現代的東西,心裏咯噔了一下,糟糕,還真的在沒人住的地方嗎?不過移開兩步後,視線越過麵前高聳的山花女兒牆①,他看見了兩百米外,對街有一處屋宇是亮著燈的,更遠處又還有一戶人家亮著燈,而街道非常長,具有一定弧度,視線的盡頭也隻能看到騎樓。
“那裏有人住,我們應該過去借個電話報警的。”崔亮建議道,“而且也不能繼續呆在這裏,剛剛那麼大動作,綁匪應該醒了。”
“假如他們還想弄死我們,現在大概已經像美國恐怖片那樣,追個你死我活了。我想,他們發現我們逃掉了,最有可能做的應該是馬上消滅證據,逃離事發現場。假如是我,肯定這麼幹的,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騎樓的內部結構也可以很複雜的,才過了那七八分鍾,可能還沒上到來。”
“你倒蠻謹慎的。”少年望了望那燈光,說,“好吧,我們過去看看。不過,怎麼下去也成問題。總不能夠對著街對麵大喊救命吧。”
騎樓的臨街部分有三層,他們離地麵十四、五米,差不多有當代住宅的四五層樓高。
“為什麼不能?而且,我們可以邊走邊找找下去的門道。”
“恩。”少年繼續盯著那燈火,考慮片刻後應答了一聲,才輕手輕腳地爬上旁邊的屋頂。
少年看起來像是十八九歲,不過男性的發育通常較晚,當然也看個體差異,這少年有成年的身高,骨架卻仍保留著青春期較多的特征,體型與麵容都稍顯青澀。不過,從開始到現在,他都很鎮定,崔亮覺得自己也被感染了,不知不覺變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