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見到劉邦,呂公更是大吃一驚!剛才說過,呂公是位道行頗深的相師,此時,他以自己專業的眼光去打量,覺得劉邦的長相實在不同凡響,心中愈加敬重。連忙走上前去親熱地拉著劉邦的手,將他禮讓到貴賓席的主陪座位上坐下來。

主持宴會的蕭何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裏不禁暗暗叫苦。蕭何平日與劉邦關係也熟,他十分清楚這位劉亭長的底細:平素吊兒郎當,愛吹牛皮,他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萬錢”來作賀禮的!眼見得劉邦在遞給呂公的名帖上寫著“賀錢萬”,而呂公對他又是這麼重視,還將他拉坐到主陪的座位……此次宴會,蕭何負責收受賓客的賀禮,等到客人散盡,沛令和呂公持禮單來和他對賬,他如何能夠做到錢賬相符?屆時,人家要麼覺得是他蕭何從中搗鬼,要麼感到被劉邦欺騙愚弄,總而言之,責任都在他蕭何身上!

想到這裏,蕭何走上前去,以開玩笑的口吻對呂公說:“劉季這人向來慣於空口說大話,很少能夠辦成幾件實際事情!”蕭何之所以這樣說,其意顯然是為了提前在呂公那裏打埋伏,以便在劉邦“賀錢萬”的事情穿幫之後,好為自己開脫。

劉邦聞言,當然清楚蕭何的用意。他們平日相互玩笑和捉弄慣了,這會兒也理解蕭何的苦衷,便毫不在意,依舊旁若無人地談笑風生。呂公此時的注意力則完全已被劉邦的體貌神態所吸引,他心中正盤算著自己的宏大計劃,哪裏還有心思去理會蕭何所言傳的這些芝麻綠黃豆之類的小事!在場賓客也都清楚劉邦的為人,聽蕭何這麼一說,私下裏隻等著去看劉邦出醜的好戲,可是,他們見主角呂公絲毫不在意蕭何的提醒,仍舊與劉邦談笑風生,大家也隻好跟著談笑,氣氛又熱烈起來。

依照情理而論,縣令為朋友接風洗塵,席上作陪的無疑是沛令、縣丞、縣尉這些本縣高官,區區劉亭長在這些頂頭上司麵前,應當畢恭畢敬、謹小慎微才對。然而,劉邦素來就是不拘小節之人,自己今日帶著空麻袋來闖席,不但沒被轟趕出去,反而受到貴賓呂公的特別厚待,不由得平添了幾分得意和豪氣,於是,更加放縱不羈,吃肉喝酒,猜拳行令,一副唯我獨尊的派頭。

麵對如此桀驁不馴的下屬,要說上司們心中暢快,那是假話。他們之所以沒有當場對劉邦發作,一方麵大概是礙於呂公的情麵——人家貴賓高興,主人還能再說什麼呢?另一方麵,大概也多少有些忌憚劉邦在三教九流中的影響力。

相師相人,除了相五官體貌的形狀特征之外,還講究舉止神采和風韻氣度。劉邦在宴席上的灑脫表現,再次在呂公心中印證了先前的判斷——眼前這位真乃不同尋常的人物!

在整個宴席過程中,閱人無數且精於世故的呂相師不可能感覺不到劉邦“賀錢萬”其中的貓膩,可是,呂公審視著眼前這個大言不慚的中年人,卻暗自在心中合計起來:膽大妄為有什麼不好?換個角度去看,這正是領袖人物所應當具備的特質啊!遊曆天下的呂公從這件事情上敏銳地洞察到了劉季身上的政治潛能——成大事者,何拘小節!聯想到自己待字閨中的女兒,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

酒宴進入末聲,已有賓客陸續告辭,呂公並不挽留,卻以眼神示意劉邦留下。劉邦會意,便坐在那裏繼續陪著呂公海吹神侃。待賓客走完之後,呂公開始投石問路,他對劉邦說:“我從年輕時起就給人看相,閱人無數,但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你的相貌,你要善自珍重,好好把握自己的前程啊!”

秦漢時代的楚人都很迷信占卜、相麵之類的方術,而呂公正好又是這方麵的權威。聽到相麵專家如此評價自己,劉邦心中自然高興,連連點頭稱謝。呂公索性直奔主題:“我有個親生女兒,還未出閣。劉季你若不嫌棄,就嫁給你做個掃地煮飯打雜的小妾吧!”

呂公的原話是這樣說的——“臣有息女,願為季箕帚妾”。揣摸呂公的這番話,似乎老頭兒已經知道劉邦已曾婚配,也許呂公在宴席間已向劉邦打聽了一些他的家庭狀況,甚至連劉邦的年齡他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劉邦出生於公元前256年,此間已年屆四十四歲。前麵說過,劉邦約在公元前220年,即三十六歲時,娶曹女為妻,至此間已整整八年,兒子劉肥應該也有七歲了。呂公應當是弄清楚了劉邦的這些情況,所以才說出讓女兒給劉邦做“箕帚妾”這番話。

劉邦見有這種美事,不消說是又驚又喜,稍稍自謙一番,便立即將這門親事應承下來。讀者不妨設想一下劉邦當時的心境:自己空麻袋闖席,原本隻指望混一頓白吃白喝,好為以後落下個吹牛資本。敦料不僅達到預期目的,還憑空揀回了一房媳婦!更讓劉邦感到得意的是,此事給他帶來了絕對自信——瞧,相麵大師乍見麵就將親生女兒許配給我劉某人,這意味著什麼?說明我劉季與眾不同,將前程無量啊!這件事情傳揚出去之後,可想而知,對於劉季的聲望而言,該有多麼巨大的宣傳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