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生活裏沒有主角(6)(1 / 3)

身上的泡沫都快自動風幹了,我又試試水龍頭,水來了。

我想再看一看我的小夥伴,我想回到那間浴室裏。

我想讓他們再幫我搓次澡。

我想幫他們再搓次澡。

書店故事

推門而入,腐紙濃墨塵灰撲麵。

書架滿滿的排在不大的房間裏,通透兩室,窗戶從一側的牆上打通,淡綠色的玻璃,像京城舊房上的琉璃瓦。

靠著牆邊,擺著兩個魚缸。

不是金魚,是大黑鯉,長須如龍,墨鱗如蛇,隱在幽綠的水草裏。

前台是個木櫃,拿紅漆塗了,但該是年月漸久,從下往上有了裂痕,如同人的掌紋。櫃子正中貼著告示,寫著租書的價格,還書的時間。字不是打印,是手寫,筆鋒冷硬,像刀砍斧鑿。

頂上掛著電視,這可能是書店裏唯一顯得現代點兒的東西,但並不突兀,或許是因為它太舊了,舊的像是從墓裏倒騰出來的玩意兒。電視總是開著,不放新聞,不放歌曲,專放武俠,金庸古龍,電影連續劇。

用舊碟片。

有時候碟片劃傷,卡了一幀,人物如同要從電視裏跳出來,落在這個本沒有故事的世界裏。

屋裏客人僅我一人。

至於老板,他就坐在電視的底下,木櫃的後麵。

他不抬頭看影像,就是聽聲音,聽刀劍碰撞,聽人聲馬嘶,聽黃沙漫漫,聽萬裏獨行。

木櫃上總擺著厚牛皮紙做封麵的本子,老板一筆一劃在上麵寫,等過一會兒,撓撓頭,想想,再繼續。

寫故事的筆是舊筆,墨水渾濁,留下故事的紙是舊紙,凹凸不平。

隻有老板的手指好看,修長白皙,像是十指都在持劍。

老板愛講故事,有時候有小孩兒拿來三兩塊糖給他,他也用心說出童話來,一塊糖說一段。

他也給我講過故事,我拿蘋果換來的。

說的是少年出身名門,本該是天生富貴,但父母遭敵手陷害,死於非命。少年離家入世,習得一身武藝,成為武林高手。然後漂泊江湖,找尋仇家。

等斬下仇敵頭顱,卻又被人告知,你父母當年看似名門,實際男盜女娼,這人是為報仇才滅你滿門,而如今你又殺他,這仇怎麼解?

我問老板,這故事收錄在你所寫的書裏麼?

老板搖頭,說不是。

這書裏都是真人真事,想要聽,就得拿好故事來換,拿真故事來換。

一個人隻能換一次。

以物換物,天經地義。

但我未曾見識過故事換故事。

老板問我願不願換,我點頭同意。

老板笑起來,說為表誠意,由主人家先開口。

他從櫃台起身,緩緩踱步,走到魚缸前。手指輕輕搭在邊沿,像是一座拱橋。

鯉魚一躍而起,尾垂水麵,騰空翻身,在他手指上飛過,如躍龍門。

(一)鯉魚

高中同學聚會,灌多了酒。

七月底,燥熱難耐,熟悉的幾個同學嚷嚷著一起出去走走,要到河堤去,那裏涼快。

說走走,其實還是去吃,所謂的同學聚會,無非是比拚大會,不如意的瞧著如意的眼紅,混得好的顯擺自己的牛逼之處,氛圍在這兒,隻能悶頭喝酒,菜是半點兒吃不進去的。

隻有和相熟的幾個人在一起,才真正能放開。

在河堤上找了家露天的燒烤攤,幾個人買好食物,沿著河堤坐下,脫了鞋,腳泡在水裏,涼意浸透了身子,舒服。

有人喝渾了性子,說要下水遊泳,然後就開始脫衣服。一旁趕緊有人抱住他,說你喝多了,還記得遊啊!

那位嚷嚷著說,遊泳隻要學會一次,就是本能,老子這身本事是李魚教的,紮下去三分鍾不用起身換氣。

拖住他的人也喊著:李魚教的怎麼了?李魚那是水生水長,還他媽不是淹死在水裏。

這話一出,大家誰都不說話了,連之前說要下水的也默默地站了回來。

忽然聽見麵前的水裏撲通一聲響。

一尾大黑鯉騰空而起,濺起水花來。

“我說,哥兒幾個,這別不是李魚顯靈了嘿!”有人低聲道。

我把身邊的酒瓶拿起來,瓶口朝下,白酒咕嘟嘟灑在水裏。

“李魚,你也喝點兒吧!”

十六年前,我並不在北京。

那時候因為父親去世,不得已寄宿在外地親戚家中。

居住地是座古城,一江橫亙,地分兩半,江水滔滔,上銜白河,下流長江,水勢豪壯。像我們這種北方孩子,很少有機會瞧見真正的大江大河。

親戚是個好心人,千裏迢迢從北京領了我過去,在當地的學校報了名。因為距離開學還有段時間,於是又專程帶我在城市裏轉了轉,順便去瞧了瞧江景。

江麵很寬,江水遠看過去是碧綠的,走近了卻發現極清,雖然岸邊長著些當地稱為“綠萍子”的東西,可並不髒。

正值夏天,不少人在江邊,有的是散步納涼,有的是下水遊泳。

有幾個孩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們不是沿著江邊修好的台階下水,而是跑遠了,站在高處,直接抱著膝蓋往下跳。

大聲叫一嗓子,然後墜入水裏,像是小炮彈鑽了進去。

膽兒大得驚人。

其中有一個孩子,皮膚黝黑,沾上了水以後,再由太陽一曬,真是活脫脫跟身上長了層魚鱗似的。瞧著他遊泳,簡直是種享受,當地人把遊泳的“泳”字讀作“韻”的音,要說起來,這孩子遊泳還真有股韻律的感覺。

他遊的不是常見的自由泳、蛙泳,更不是狗刨,那動作說不出來的舒展,看上去不是他在劃水,而是水托著他。

這景象讓我這北方土生土長的旱鴨子瞧了,真是心生惆悵。

親戚家離著江邊不遠,有空我常去轉轉,但凡我往江邊走,就一定能瞧見那遊水的小子。沒曾想,開學以後,我倆照樣能打照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