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盛順著河街來到武漢海關大樓、也就是武漢人俗稱的江漢關鍾樓前。時間還早,他信步穿過馬路,爬上武漢海關大樓馬路對麵的江堤。
長江上遊弋的輪船和輪船上點點的桅燈,讓他覺得很遙遠。對岸的武昌黃鵠磯上,矗立著的奧略樓已經點燃了燈火,在旁晚的微暗中,透過江麵上蒙蒙的霧靄時隱時現,宛如天邊的海市蜃樓。滔滔的江水,帶著沉積的泥沙,從這裏滾滾向東流去,最後彙入大海,猶如過往人生。
武漢海關大樓的鍾剛剛敲響了旁晚六點的鍾聲。這渾厚的鍾聲,回蕩在長江兩岸,漢水之濱,繚繞在武漢三鎮的上空,久久的不願散去。武漢三鎮的人們,已經將這鍾聲,視為祥和的象征。多少遠赴他鄉的遊子,在心情寂寥無奈的時候,是這回響在耳邊的渾厚而有力的鍾聲,撫慰著他們的鄉愁。
這鍾聲曾經是那樣的安詳,那樣的平和,那樣的渾厚,讓每個人都能從中感受到平實,厚重和寬容。入夜,那鍾聲象慈祥母親的搖籃曲,伴隨著幼童安詳的睡去,清晨,那鍾聲又象是威嚴父親的催促,喚醒睡夢中的莘莘學子起來晨讀。
李國盛聽到這鍾聲,不禁感慨萬分。這鍾聲曾經送別一個滿懷報國之誌,誓言拯救萬民於水火的愛國青年,東渡日本,西去蘇聯,尋求救國的方略。每當他年輕的心在異國他鄉感到孤寂的時候,這鍾聲就像是父母的囑托縈繞在他的耳畔,慰籍著他的心靈,讓他熬過春夏秋冬。
可是今天,李國盛似乎從鍾聲裏,聽出異樣的聲音。這渾厚的鍾聲略帶有一絲破碎,一絲無奈,一絲哀鳴甚至是蕭殺。
前幾天,他的兩個手下,鄺亦峽和小應犧牲了。他有點自責。
可戰爭是無情的,他不能因為他們兩個人而將他領導的軍統武漢區全體人員置於危險之中。換了是他自己,他也會要求別人這樣做。當他聽唐新和梁問天描述鄺亦峽和小應犧牲的情景時,他強壓住自己的悲憤,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現在,這鍾聲讓他想起了鄺亦峽和小應,他的眼睛濕潤了。他趕緊掏出手絹,擦了擦眼裏的淚水。
李國盛看了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他走下江堤,穿過馬路,經過武漢關大樓,朝江漢路走去。
華燈初上的江漢路,人來人往。因為過年而歇業的商店,已經陸陸續續的開門營業。
由於日軍的占領,很多工廠、公司和商鋪撤離武漢,遷往重慶;另外一些則停止營業,造成武漢百業蕭條。
江漢路的商業也受到很大程度的影響,失去了昔日的繁榮。即便如此,這條街道上還是充滿了濃厚的商業氣息。街道兩邊商鋪變換閃耀著的霓虹燈,讓街道看起來五光十色;琳琅滿目的商店,用各種方式招攬著顧客。
李國盛沒有閑心去欣賞江漢路旁晚熱鬧的街景,他避開喧囂的商店和繁雜的人流,來到一家名叫千葉菊的日本料理店。
料理店大門兩邊的上方,向人行道伸出的兩根橫杆上,掛著兩個白色的燈籠,燈籠的燈光,印出燈籠上的三個黑色字“千葉菊”。門的正上方,是一個由紅藍燈照射著的黑底招牌,招牌上鏤刻著“千葉菊”三個燙金字。
李國盛推門進了料理店,立刻有一個年輕的日本女侍者向他鞠躬問候,然後領著他來到一個擺了一張小桌子的榻榻米邊。李國盛脫掉鞋,走上榻榻米在小桌子邊坐下,其實嚴格的說他是跪坐著。
李國盛要了一壺清酒,一道壽司,一道刺身。然後開始慢慢的喝酒。
李國盛一邊喝酒,一邊觀察著店裏麵的情況,客人不多,多數桌子都空著。
他已經看到了岡本矢一。隻見岡本矢一身著便裝,坐在一個靠近角落的榻榻米上,也是一個人在喝酒。按照平常的時間推算,岡本矢一到這裏應該有十至十五分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