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剛來台灣找不到事,在空軍康樂隊裏混了這麼些年學會的。”朱青笑著答道。
“秦老太,你還不知道呀,”一品香老板娘笑道,“我們這裏都管朱小姐叫‘賽白光’呢。”
“老板娘又拿我來開胃了,”朱青說道,“快點用心打牌吧,回頭輸脫了底,又該你來鬧著熬通宵了。”
遇見朱青才是三四個月的光景,有一天,我在信義路東門市場買鹵味,碰見一品香的老板娘在那兒辦貨,她一見了我就一把抓住我的膀子叫道:
“秦老太,你聽見沒有?朱小姐那個小顧上禮拜六出了事啦!他們說就在桃園的飛機場上,才起飛幾分鍾,就掉了下來。”
“我並不知道呀。”我說。
一品香老板娘叫了一輛三輪車便和我一同往朱青家去看她去。一路上一品香老板娘自說自話叨登了半天:
“這是怎麼說呢,好好的一個人一下子就沒了。那個小顧呀,在朱小姐家裏出入怕總有兩年多了。初時朱小姐說小顧是她幹弟弟,可是兩個人那麼眉來眼去,看著又不像。我們巷子裏的人都說朱小姐愛吃‘童子雞’,專喜歡空軍裏的小夥子。誰能怪她呀?像小顧那種性格的男人,對朱小姐真是百依百順,到哪兒去找?我替朱小姐難過!”
我們到了朱青家,按了半天鈴,沒有人來開門,不一會兒,卻聽見朱青隔著窗子向我們叫道:
“師娘、老板娘,你們進來呀,門沒有閂上呢。”
我們推開門,走上她客廳裏,卻看見原來朱青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紅色的綢睡衣,撈起了褲管蹺起腳,在腳趾甲上塗蔻丹,一頭的發卷子也沒有卸下來。她見了我們抬起頭笑道:
“我早就看見你們兩個了,指甲油沒幹,不好穿鞋子走出去開門,教你們好等——你們來得正好,晌午我才燉了一大鍋糖醋蹄子,正愁沒人來吃。回頭對門餘奶奶來還毛線針,我們四個人正好湊一桌麻將。”
正說著餘奶奶便走了進來。朱青慌忙從窗台上跳下來,收了指甲油,對一品香老板娘說道:
“老板娘,煩你替我擺擺桌子,我進去廚房端菜來。今天都是太太們,手腳快,吃完飯起碼還有二十四圈好搓。”
朱青進去廚房,我也跟了進去幫個忙兒。朱青把鍋裏的糖醋蹄子倒了出來,又架上鍋頭炒了一味豆腐。我站在她身旁端著盤子等著替她盛菜。
“小顧出了事,師娘該聽到了?”朱青一邊炒菜,頭也沒有回,便對我說道。
“剛才一品香老板娘告訴我了。”我說。
“小顧這裏沒有親人。他的後事由我和他幾個同學料理清楚了。昨天下午,我才把他的骨灰運到碧潭公墓下了葬。”
我站在朱青身後,瞅著她,沒有說話,朱青臉上沒有施脂粉,可是看著還是異樣的年輕朗爽,全不像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大概她的雙頰豐腴了,肌膚也緊滑了,歲月在她的臉上好像刻不下痕跡來了似的。我覺得雖然我比朱青還大了一大把年紀,可是我已經找不出什麼話來可以開導她的了。朱青利落地把豆腐兩翻便起了鍋,然後舀了一瓢,送到我嘴裏,笑著說道:
“師娘嚐嚐我的‘麻婆豆腐’,可夠味了沒有?”
我們吃過飯,朱青便擺下麻將桌子,把她待客用的那副蘇州竹子牌拿了出來。我們一坐下去,頭一盤,朱青便撂下一副大三元來。
“朱小姐”,一品香老板娘嚷道,“你的運氣這麼好,該去買‘愛國獎券’了!”
“你們且試著吧,”朱青笑道,“今天我的風頭又要來了。”
八圈上頭,便成了三歸一的局麵,朱青麵前的籌碼堆到鼻尖上去了。朱青不停地笑著,嘴裏翻來滾去嚷著她常愛唱的那首《東山一把青》。隔不了一會兒,她便哼出兩句:
噯呀噯噯呀,
郎呀,采花兒要趁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