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煦熱衷這些,靈夙不覺得奇怪,她奇怪的是崇明似乎對這些吃食也挺感興趣。她嗤笑:“至於麼?好歹是天界的太子,什麼好東西沒瞧見過!”
崇明道:“的確沒見過。我不像你,明著是受罰,實際上幾千年都在人界逍遙。”
“你是覺得我一直在人界享福?”
“我說了這話?”
“嗬嗬。”
晚煦懶得聽這二人看似吵嘴實際上像在打情罵俏,拉著陶娘子去下一個攤位繼續吃了。
大家樂此不疲地逛到五更,鬼市總算開市了。雖然叫鬼市,但對於他們這些在天界見多了珍寶的人來說,人界也沒什麼新奇的玩意兒。普通小術法靈夙自然是看不上的,先前孫玉碰見那個周夫子已經算是他們之中的能人了,如若不然,何至於她眼前這幅在夜間能發光的畫也能開價千兩銀子?
見靈夙不以為然,攤主侃侃而談:“姑娘,這畫出自於前朝書畫聖手,名為《齊山幻夜圖》,也是現存唯一一幅夜光山水圖,一千兩黃金一點都不過分。”
什麼?一千兩?還是黃金!這也太坑了吧!
陶娘子怕靈夙上當,迅速拉走了她。盡管靈夙一點想買的意思都沒有,這畫技跟她比差太遠了。
離開畫攤一定距離後,晚煦也忍不住嘀咕:“不過是用了特殊材料作畫罷了,小伎倆,畫工也粗糙得很。別說二表哥了,就算是表姐你隨手一塗,也能超出許多。”
靈夙很不滿意:“什麼叫 ‘就算是’?我的畫工連我二哥都時常誇讚的好麼!我隨手一塗,放在人界也是難得幾回見的名畫。怎麼到你這兒我成了 ‘就算是’了。 ”
說到這,靈夙已經想到她要送二哥什麼禮物了。她先前那副《五陵源》不過是小試牛刀,若是能弄到合適的畫筆,她可以把整座汴京城搬入畫中。她笑著看向崇明。
崇明感受到她不懷好意的笑,再聯係她和晚煦的對話,馬上想到了她的意圖:“你該不會是想借洗靈筆自己作畫吧?”
他手握兩大神器,一是六合笛,一是洗靈筆,分別是他成年的時候,師父和父君送的。六合笛能禦六界一切生靈,洗靈筆能將六界所有東西描入畫裏,雖然隻存在於畫中世界,但和實物別無二致。
靈夙眨眨眼:“殿下深知我心,我甚是欣慰呐。”她的確是想借用他的洗靈筆,將她所見的人界畫出來,送給她的二哥琰梧。
崇明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有交換條件。”
“哈,交換條件?”靈夙揶揄,“上次你答應我的條件,不也沒做到麼!”
“我從不食言。答應你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會安排你和師兄見麵,但不是現在。你也知道,他現在……”
“我知道我知道,”靈夙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行了,你說吧,什麼條件?”
“不是什麼難事,隻希望下次我若是再做什麼,你別截胡就行。”
“我截胡你什麼了?”靈夙說得理直氣壯。可是話剛說完她就想起來了,第一次是玄石,第二次是畢月烏和參水猿,唔……好像是有截胡這麼回事。
不過她是不會承認的!
崇明認準了她不會認賬,也沒有同她計較。他拿出洗靈筆給她:“之前的事就算了,但願不會下一次。你若答應就拿去,三天後我來取。”
靈夙根本沒理會他話中的附加條件,她接過洗靈筆,笑得燦爛:“殿下的心胸真是像海一樣寬闊呢。既然你那麼希望我能接受,我就勉強笑納了。”
崇明:“……”
直到崇明離開,靈夙回到別院開始作畫,晚煦還在驚愕中。崇明的兩大神器,六合笛和洗靈筆,居然都給她表姐了!雖然隻是借用,但這也太草率了吧?
她覺得她需要來一份沙塘冰雪冷元子讓自己冷靜一下,還得是大份的!
有了洗靈筆,靈夙畫畫更加得心應手,不到三日她就畫完了。
晚煦一邊嗑瓜子一邊圍觀。平心而論,她覺得靈夙這畫一點都不亞於二表哥,甚至更勝一籌,也不知是不是借用了洗靈筆的緣故。
這畫一半是白天景象,畫的是汴京城熱鬧的街市,勾欄瓦舍,人間煙火,另一半是夜晚景象,畫的是汴河遊船,花燈雜耍,酒樓夜市。畫中的一切就像真實發生的一樣,行人會動,燈火會搖曳,汴河的水會流淌。
晚煦吐出瓜子皮,誇讚:“不愧是洗靈筆,開眼界了。”
陶娘子也跟著拍馬屁:“那也是因為姑娘畫技高超,換做別人,有洗靈筆也畫不出這樣的佳作。”她最近老惹靈夙不快,若不趁機多討好一下,隻怕去蓬萊送禮的差事就落空了。
她的話對靈夙很受用,靈夙眼角帶笑:“墨跡還未幹,得再晾晾。兩個時辰後娘子你把它收起來,送去蓬萊仙洲給我二哥,就說是我送他生辰賀禮。”
“得嘞。”陶娘子竊喜。
晚煦繞著畫走了一圈,問:“這畫有名字麼?”
靈夙想了想:“既然畫的是汴京的白日和夜晚,就叫《夙夜圖》吧。”
“好名字,這畫可不就是分了夙圖和夜圖!”陶娘子拍完馬屁,仔細欣賞起畫來。她的目光落在某處,一愣:“姑娘,這畫裏的人怎麼有些眼熟。”
說完她立馬想起來了,夙圖中,路邊擺攤賣團扇的女子長得和邱嵐月一模一樣。而夜圖中,畫舫裏正在喝酒賞舞樂的男子,不就是蔣玉書麼?
靈夙知她心中所想,輕飄飄道:“這姑娘執念挺重,絲毫不亞於孫玉她們。我作畫時偶然想起,順手畫了她的臉。既然畫了她,幹脆再順個手,把她情郎的臉也畫上了。”
晚煦不解:“那為什麼不把他倆畫作一對?拆開多不好!”
呃……好像是哦。靈夙切了一聲:“都說是順手了,哪裏想得了那麼多。我們天界中人一向不拘小節,就這樣吧。”
“自從你來了人界,就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天界中人,現在怎麼倒不拘小節起來了?”
“不亂說話,我們就還是姐妹。”
“……”
陶娘子突然驚喜道:“呀,這裏還有我誒,還有姑娘,還有晚煦姑娘,哈哈哈。你居然都畫進來了。”
晚煦湊過去:“哪裏哪裏?我要看。”
①蜃:神話傳說中海裏的怪物,身型巨大,形似蛤蜊,吐出的氣息會化作海市蜃樓。
入畫
離三日之約還差一個時辰,崇明出現了。他剛進月洞門就看見攤在桌案上的《夙夜圖》,忍不住細細欣賞起來。
即便見慣了世間名畫,崇明也不得不承認,靈夙的畫技已經和她二哥琰梧不相上下。天界無人不知,蓬萊二公子琰梧君好風雅月,其畫技精湛,稱得上爐火純青。沒想到他這個妹妹也深藏不露。
“還沒到三日之約呢,殿下來早了吧。”
崇明抬頭,見靈夙在二樓居高臨下,手裏轉著他的洗靈筆。看她那隨意轉筆的樣子,好似手裏隻是一件普通的玩物。
“這畫是要送給你二哥的?”
靈夙默認。
“早就聽你二哥說你畫技出眾,今日一見還真是。”
“還行吧。你運氣好,我輕易不作畫的,你卻一下子就見到了兩幅。挺有眼福哦!”
另一幅是《五陵源》,數月前她把困著畢參二星宿的畫交給了崇明,崇明還未還她。
崇明聽出她話中的意思:“那幅《五陵源》改日給你送來。”
靈夙把洗靈筆扔給他:“謝了,這筆不錯,我用得挺順手的。下次有需要再問你借,殿下應該不會吝嗇的對吧?”
崇明:“……”
這下連晚煦都聽不下去了,她從房中出來,提醒靈夙:“表姐,崇明殿下的六合笛還在你那兒呢。”
靈夙像是剛想起來一樣,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是有這麼回事。”
晚煦:“……”
靈夙下逐客令 :“殿下還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我就不留你啦。晚煦難得來人界,我帶她去書局逛逛。”
“有件小事。”
崇明伸出手掌,一顆種子在他掌心迅速發芽,長高,開出五種顏色的花來。那些話形似風鈴,卻比普通風鈴花更小巧。恰好一陣風吹過,花枝搖晃,發出了悠揚的樂曲聲。
這是一棵會聞風奏樂的仙草。
靈夙猜到了他的意圖:“給我二哥的吧?”這和晚煦送給二哥那株聞樂起舞的花,正好相配。
“你二哥生辰當天我應該在北荒辦事,沒辦法去蓬萊參加他的生辰宴。你遣人送禮的時候,順便把這棵風樂樹一起送去吧。”
“這是樹?”靈夙不信,看著明明是棵草!
“假以時日,它會長成樹的。”
崇明動動手指,風樂樹飄進畫裏,被他種在了夜圖中的汴河畔。
“琰梧見了自會明白。風樂樹喜水,讓他取出來種在水邊即可。”
崇明道了別,拿著洗靈筆離開了。靈夙完全沒心思管他,饒有興致盯著風樂樹左看右看。她揮揮手,院子裏起了一陣風,畫中的風樂樹再次發出樂曲聲。
“不錯,在畫裏還能奏樂。二哥就喜歡這些玩意兒,他挺會投其所好。”靈夙按捺住想據為己有的衝動,“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搞來的,我還真是有點嫉妒呢。”
“你若是想要,隻要你開口,崇明殿下肯定拱手奉上。”
對與晚煦這話,靈夙不以為然:“你真以為他那麼費心討好我,是對我有意思?太天真了。”
“要不然呢?”
“要不然說你天真呢。你雖常年四處遊曆,但是你身份擺在那兒,沒人敢在你身上動歪心思。等你經曆得多了,自會明白的 。”
晚煦不是很懂靈夙這番話。靈夙不過比她年長一千歲而已,這語氣卻像是看慣了滄海桑田。
“走吧,去萬象書局。”
“那這畫怎麼辦?”
“一會兒陶娘子會收起來送去蓬萊的。”
“表姐你好像很喜歡去萬象書局,那裏有什麼好看的書?”
“書好看是一回事,我去那兒是多想見見故人。”
“故人?誰啊?”
“晤……不好說。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
二人閑聊著,慢悠悠離開了別院。
她們前腳剛離開,塗雀就睡醒了。他從匕首中飄出了,見院子裏空無一人,有些掃興。不過一看到桌案上的畫,他的興致又上漲了不少。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畫,畫裏的人居然都會動,河裏的水也在流淌,還有魚不時地跳出水麵。真是太好玩了!
塗雀搓搓手,拉起畫的一端盯著看。他從這邊走到那邊,又從那邊走到這邊,眼睛一動不動盯著畫。看到夜圖中的風樂樹,他詫異極了。上麵的花顏色都不一樣,還會向他點頭!
正當他看得如癡如醉時,一陣風吹過,風樂樹上傳來了樂曲聲。他以為靈夙回來了,怕她責罵自己亂動她的東西,一緊張,腿一軟,抓著畫向地上摔去。
“哎喲——”塗雀喊了一聲。等他從地上爬起來,他的心瞬間涼了。畫被他摔破了——沿著白天和黑夜的界線,碎成了兩半。
“這可如何是好!”塗雀嚇哭了。要是被靈夙和陶娘子看到,非得把他囚禁在匕首裏幾百上千年不可。他記得靈夙說過,這畫是送給她二哥琰梧君的生辰禮物,一會兒陶娘子就要來取走送去蓬萊了。
擔驚受怕半天,塗雀想了個歪主意。他變出了一幅一模一樣的畫,但畫裏的人不會動。他靈力有限,變不出太逼真的,而且他管不了那麼多了,當務之急是趕緊把這事遮掩過去。他把假畫卷起來放在桌案上,又把破了的真畫卷成兩份,跑去汴河邊找了個地方偷偷扔了。
陶娘子回到別院,見靈夙畫的《夙夜圖》已經被卷好了。塗雀正笑眯眯看著她:“姨媽,我看這畫的墨漬已經幹透,就幫你收起來了。靈夙姐姐讓你趕緊送去蓬萊,千萬別耽擱。”
“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啊,你這小鬼頭變這麼勤勞了?”陶娘子略有懷疑。
“我要是不聽話一點,你又該不讓我出去玩了,我還想去看看郡主姐姐呢,好久沒見她了。”
“隻要你安安靜靜別惹事,我就放你出去。”
塗雀見她這態度,知道自己成功遮掩過去了,鬆了口氣。他記得靈夙同意陶娘子在蓬萊仙洲小住幾日再回來。畫既已送出,等陶娘子回來,靈夙估計早就忘了畫的事了。
想到這些 ,塗雀美滋滋地玩去了。他怎麼就這麼聰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