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灃的放縱和乏力,使得一時間滿族親貴盡出專政。這些皇親貴戚大多是猖狂少年,造謀生事,大大破壞了政治風氣。可載灃就是相信他們,寧願將權力交給他們,也不願意選拔賢才。不要說漢族文武大臣,就是一般滿族大臣,也在載灃時期靠邊站了。比如良弼乃宗室多爾袞之後,忠於朝廷,留學日本,對近代軍事頗有研究,是滿族青年中難得的將才,就是因為和載灃關係不近而被安置在禁衛軍,沒有更大的舞台。年近半百的鐵良先後任戶部、兵部侍郎,和袁世凱並列擔任過練兵大臣,參與創設北洋六鎮新軍,經驗豐富且在新軍中有一定影響,是滿族將領中唯一可以與袁世凱相提並論的人選。可是鐵良與載灃關係生疏,還做過榮祿的幕僚,得不到載灃的信任。載灃先免去他的陸軍部尚書職位,又貶他為江寧將軍,趕到南京去眼不見心不煩。經過一番人事清洗後,盤踞在清朝權力金字塔頂端的都是載灃、載洵、載濤、載澤等滿人權貴小集團。
這個小集團是封閉排外的,因為權力本身帶有排斥性。載灃為首的小集團勢力膨脹後,就和袁世凱、奕劻、張之洞等人產生了矛盾。載灃等人對袁世凱恨之入骨,本想將他千刀萬剮,後來在奕劻、張之洞等人的強烈反對下,給袁世凱辦理了提前退休,趕回老家。
載灃在慈禧時期,對奕劻、載振父子非常厭惡,手握實權後卻沒有處置他們倆,還對奕劻倍加優禮。雖然奕劻實權大大削弱,可還保持著僅次於載灃的朝廷二號大臣的名分。原來這是因為奕劻和隆裕的關係很緊密,載灃要防備隆裕,同時需要拉攏奕劻勢力來鞏固權力。奕劻也樂得和載灃結盟,來保住權勢。載澤則一心一意想把堂叔奕劻的權力奪過來,醇王府的人經常可以聽見他和載灃嚷嚷:“老大哥這是為你打算,再不聽我老大哥的,老慶就把大清斷送啦!”載灃總是半晌不出聲,最後說了一句:“好,好,明兒跟老慶再說……”到第二天,奕劻巋然不動,載澤又白費一次力氣。
張之洞從洋務運動開始就活躍在政壇上,是碩果僅存的“中興名臣”。1908年,他71歲了,對朝政有經驗、有看法,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國聞備乘》說他“暮年才盡,執筆沉思,終日不成一字”。光緒皇帝的遺詔出自張之洞的手筆,其中有一句話是“在天之靈彌留不起”,讀者皆掩口而笑。對於張之洞這樣的老臣,載灃原本可以借用他的經驗和人脈,讓他辦點具體事務。可載灃將張之洞也視為權力威脅,棄之不用,讓他管些文化禮樂等冷衙門。張之洞晚年想提拔幾個官員都做不到。比如一次安徽蕪湖道出缺,張之洞舉薦易順鼎。載灃對張之洞舉薦的人特別敏感,借口易順鼎是著名詩人,詩寫得好不一定能治好地方,擱置不用。遇到朝廷大事,張之洞極力諫爭、百般陳述,載灃都懷疑張之洞的意見主張不是出於公心,全都不采納。張之洞公開反對載洵、載濤獨攬軍權,最後載灃頓足嗬斥他:“這不關你的事!”張之洞生平多處順境,想不到晚年位極人臣了卻遭到訓斥,而且境遇越來越糟糕。老書生一時間想不開鬱鬱成疾。他幹脆不管朝政,埋頭將平日詩稿自編為《廣雅堂集》,希望文章能流傳下來。1909年(宣統元年)夏,張之洞即因病請假,10月病逝。朝廷追諡他“文襄”。
奕劻被擱置、袁世凱被罷免、張之洞鬱鬱而終,表明朝廷最高層真正有施政經驗、踏實幹事的力量的徹底消失。隆裕、載灃等人的最高權力,力圖掐死所有現有和潛在的威脅,如今連能夠製約他們的力量也消失了,成了不折不扣的絕對權力。在矛盾重重的王朝末日,絕對權力不見得是壞事——如果載灃能用好絕對權力,乾坤獨斷、雷厲風行、快刀斬亂麻的話。對於有作為的掌權者來說,權力隻是工具,斷不能成為目的。可惜,載灃不能用權力來為國家和愛新覺羅家族做些有益處的事情,一味迷信絕對權力能保證王朝長治久安,對朝政卻得過且過,辜負了慈禧對他的信任和厚望,也白白浪費了飛到他手上的曆史機遇。為了權力而追逐權力的人注定不是個有作為的人——而風雨飄搖的清王朝,多麼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有作為的掌權者來扭轉危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