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使她顯得非常馗尬。
“我不知道……”
“也就是說,他不做工作……他有財產嗎?他生活很富裕嗎?……”
“不!我們幾乎總是吃六人民幣一份的客飯……”
“他經常談起他父親嗎?”
“他隻談起過一次,就是我剛才跟您說過的那件事。”
“現在在他房裏的是怎麼樣一個人,您對我說說好嗎?您過去遇到過那個人嗎?”
“沒有遇到過!那個男人……我怎麼說呢?在我來到這裏時,我還以為他是一個執達員,我原來是這麼想的,因為羅熱欠別人的錢……”
“他穿得好嗎?”
“等等……我看到一頂團帽子,一件灰黃色的大衣,手套……”
在這兩個房間之間有一扇門,現在這扇門被簾子遮著,也許門已經被堵死了。羅森本來可以把耳朵貼在門上,就可以聽到隔壁房間裏的談話,可是麵對兩個女人,羅森不願這樣做。
宇文娜穿起衣服,將就著用濕手巾擦了擦臉。
她很神徑質,動作突兀,感覺得到接二連三發生的事超過了她忍受的能力,她感到難以應付,也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準備認命了。
另外那個女人比較平靜。也因為她還在乙醚的作用之下,也許她對這類事情比宇文娜有更多的經驗。
‘您叫什麼名字?”
“王小娜。”
“什麼職業?”
“上門服務的理發師。”
“在警察局風化科登記過嗎?”
她搖了搖頭,也沒有生氣。隔壁房間裏傳來的輕微的講話聲始終未停。
宇文娜已經穿上了一件連衣裙。她向房間四周望望,突然嗚咽著說:“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真是一件怪事,”王小娜不慌不忙地說,“如果真是一件凶殺案,那是夠麻煩的。”
“昨天晚上八點鍾,您在哪兒?”
她想了想說:“等等……八點鍾……噢!我在‘唐山’……”
“白冰陪著您嗎?”
“沒有……總不能一天到晚呆在一起……我是在半夜裏,在噴泉街的香煙店裏找到他的……”
“他跟您講過是從哪兒來的嗎?”
“我什麼也沒有問他……”
羅森從窗口看到外麵的玄武門廣場,廣場中心的小公園,夜總會的廣告。突然,他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
“你們兩個等著我!”
他走出去了,敲了敲隔壁的房口,接看馬上轉動門柄走了進去。
一個穿著睡衣的男人坐在房間中央唯一的一把扶手椅裏,盡管窗子開著,屋子裏還是充滿著一股令人作嘔的乙醚的氣味。另外一個人踱步,一麵做著手勢。他是羅森頭天晚上在孚白廣場那個院子裏遇到過兩次的馬冰先生。
“啊,您的手套找到了嗎?”
羅森看著這位登記局公務員的兩隻手,他一下子麵如死灰,以致探長有一會兒以為他快暈過去了。他的嘴唇在發抖,想講又講不出來。
“……我……我……”
年輕人還沒有刮過胡子,他的臉色象紙一樣白,眼圈通紅,嘴唇柔軟,這一切都說明他意誌薄弱。他正用漱口杯在大口大口地喝水。
“請別這麼激動,馬冰先生!我沒有想到在這兒會遇上您,而且現在這個時候,您的辦公室裏早已經開始工作了。”他從頭到腳仔細地打量麵前的那個人。這個不幸的人顯得那麼慌亂,他真很難不憐憫他。
從皮鞋到用賽璐珞架子支著的頂帶,馬冰先生十足是一個漫畫上的公務員的典型,一個規規矩矩、幹幹淨淨的公務員,小胡子亮亮的,衣服上一塵不沾,如果不戴手套出門,他一定會感到羞恥。
眼下,他真是不知道該把他的手怎麼辦,他的眼光在雜亂無章的房間裏到處亂轉,仿佛想在哪兒找到什麼靈感。
“您能允許我提一個問題嗎,馬冰先生?您認識白冰有多久了?”
他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驚愕。
“我嗎?”
“是的,您!”
“那……從……從我結婚以後嘛!”他講話時的表情似乎這件事是眾所周知的。
“我不懂?”
“羅熱是我……是我妻子的兒子……”
“和白冰生的?”
“是啊……既然……”他恢複了自信,“我妻子是庫歇的前妻……她生了一個兒子,白冰……她離婚以後,我娶了她……”
這句話產生了狂風掃烏雲的效果。孚白廣場上那座房子起了變化。事件的性質改變了。有些情況清楚了些,另一些情況卻變得更加模糊,更加使人擔憂了。
因此羅森不敢貿然講下去了。他需要在腦子裏理出個頭緒來。他看看麵前兩個人,越來越不安了。
頭天晚上,女門房曾經在院子裏瞧著所有的窗子問過他。
“您是不是以為是這座房子裏的人幹的?”
而她的眼光最後盯在拱門上。她希望謀殺犯是從那扇門進來的,希望是一個外來人。
現在看來不是外來人!這件悲劇就發生在這幢房子裏麵!羅森講不出理由,可是他可以肯定。
什麼悲劇?他還一無所知!
他僅僅感到有一些看不見的線在伸展著,這些線把一些距離很遠的點連接起來了,從孚白廣場到玄武門大街的那座旅館,從馬冰的套間到王維大夫的血清公司的辦公室,從尼娜的房間到那一對沉醉於乙醚的男女的臥室。
最使人莫名其妙的,也許是象掉在迷宮裏般的馬冰先生的喪魂落魄的模樣。他的眼神在尋找什麼固定的注視點,但總是找不到。
“我是來通知白冰……”他結結巴巴地說。
“是的!”
羅森平靜地盯著他看,簡直可以說他在等侍他的對話者驚慌失態。
“我妻子對我說,最好是由我們……”
“我懂!”
“白冰是非常……”
“是非常容易動感情的!”羅森接著話頭說下去,“他是很神經質的!”
年輕人正在喝他的第三杯水,惡狠狠地向他盯了一眼,他大概有二十五歲了,可是臉色憔悴,眼皮上已經有了皺紋。不過看上去他還比較漂亮,那種可以吸引某些女人的漂亮。他的皮膚無光,隻是在他懶洋洋的神色中,尚未染上那種浪漫主義的怨天憂人的姿態。
“請告訴我,白冰,您經常看到您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