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封信
親愛的兒子:
對於上一輩,我隻能在大人們的議論中聽到片言隻語,再半猜半蒙,才知道些許概況。
我祖父那一輩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富裕了,望子成龍心切,首先讓我的大伯父攻讀詩書。
大伯父不負重托,五歲就是神童,四書五經倒背如流。
隻是文曲星把他給忘了,年年應試,年年名落孫山,一直到清朝末代皇帝遜位,也沒有撈到一個秀才的頭銜,更不要說舉人、進士了。
用我爸爸的話來說:他是一個白胡子老童生。
我的大伯父老來在南城緊貼著城牆邊,租了三間房子,幾張桌椅,開了一個私塾,靠哄娃娃討碗飯吃。
三叔一個大字不識,一輩子在農村當小地主。
到了日軍占領時期,連最後一個使喚丫頭都養不活,把那丫頭送到城裏,求我娘收留她,不要錢,給她一碗飯吃就行。
後來,這個小丫頭就是你的蠻子表嬸。
你爺爺年輕時候正是軍閥混戰的年代,每一個軍頭為了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都可以在自己占領的地盤上大量募兵。
那時募兵很簡單,一個軍官,帶領兩個氣色比較好些、口齒伶例些、軍服軍帽像樣子些的士兵,手裏捧著雪白的饅頭和米飯、紅燒肉、白斬雞,在城鎮十字路口擺上一張方桌,軍官站在方桌上,舉著招兵的大旗,像賣假藥的江湖郎中一樣,不停地喊著:當兵來!當兵來!在孫大帥的麾下當兵來!髙樁饅頭管飽,白米幹飯撐得狗日的肚皮圓!雞鴨魚肉隨你挑,任你選,喂得你肥頭大臉、膀大腰圓!當兵來!當兵天天像過年!當兵來!當兵來!你爺爺為了那身狗皮,為了高樁饅頭、大米飯、紅燒肉、白斬雞就跟著他們走了。
入伍當兵第一件事就是像出家當和尚一樣,先把頭剃光。
第二件事就大不相同了!和尚剃了頭以後就是受戒,當兵的剃了頭以後就是一頓狠打,打得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讓你一動逃跑的念頭就腿軟、就打顫。
軍裝是班長穿破了給老兵,老兵穿爛了再給新兵。
一床棉被隻有三斤重,蓋住了頭,就蓋不住腳,夜裏都自動升任團長。
至於高樁饅頭,有的;大米飯,有的;紅燒肉、白斬雞也是有的,隻不過都在軍官的小夥房裏。
士兵的大夥房裏隻有苞穀麵糊糊、小米窩頭。
一人一頓十六兩秤的八兩,層層克扣,吃到嘴裏連四兩都不到這是你爺爺自己當笑話給我講的。
但我始終沒問清楚,他到底是在哪個大帥的麾下當兵。
日軍占領小城那年,舉家逃亡在鄉下的一座山寨上,父親從一個難民手裏拿過他的自衛步槍,對我們說:我當兵的時候,是左手上肩。
你們看!接著他做了一個左手槍上肩的動作。
本世紀初,中**閥的背後都有一個帝國主義國家支撐著,但,哪個國家的步兵是左手槍上肩昵?不知道,也無從察考。
應該說你爺爺在當時是個絕頂的聰明人,他的文化知識和處世技巧,大概就是在弱肉強食的軍營生活時自學所得。
他的吃苦耐勞和堅韌不拔,自然也是在軍營中磨練出來的。
你爺爺的第一位夫人是一位大家閨秀,為我留下兩位姐姐之後就去世了。
當時,你爺爺的家業正處於鼎盛時期,是小城新興的紳士,和任何一個名門貴胄的小姐結親,對方都會求之不得。
多年來,我都不明白,為什麼你爺爺當時要從深山裏迎娶一位窮家小戶的已婚婦女來填房?這個窮人家的婦女就是你奶奶。